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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29)

当上头领的那一年的一个傍晚,巨安在丛林中遇见了一头熊。

那头熊狠狠的就朝自己冲过来,一掌扭飞了挡在他前面的哀强,接下来的一幕,让巨安头脑空白,也让一旁哀强的儿子目瞪口呆,熊紧紧箍住巨安的肩膀喊着:“安,是我!”

那时候安已是巨安丢弃了的名字,而且这一生,这个世上,除了老头领,也只有2个人这么叫过他,但那两个人,应该都已经死了。

“妖怪!”哀强的儿子仓惶喊叫着。

其实这是一句实话,而这一句话,却成了他的遗言。

部落人都知道,头领巨安厚待哀强,是愧疚哀强的独子为了救他死于非命。

而那个短命的人,的确是死于非命,却不是因为传言中的英雄行为,而是因为知道的太多。

有一句话叫“同舟共济”,还有一句话,叫“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褒一贬,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保守秘密的人,必须本身也有筹码。

哀强的儿子被老骨头一刀扎进胸腹,哀强清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部落,他摔落在猎兽的陷阱里,被尖锐的竹刺扎到,伤了脚筋,成了瘸子,并且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那是一头熊,还记得吗?”老骨头对他这样说,哀强回忆着,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那时候,巨安每天都去看望哀强,人们把他的行为理解为弥补和关爱,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位新头领是个慈爱有加的人。

知道事实的,只有巨安自己。

巨安对老骨头说:“我观察了几天,哀强应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骨头挑着炭火,正焖着的兔肉一阵妙香,老骨头拈起一块搁在嘴巴里嚼着,说:“你现在是头领,既然你放心,那就饶他一命。”

巨安望着汩汩锅中的兔子头,没再说什么。

后来,巨安亲自为哀强娶妻生子,张罗的是部落里最漂亮的少女,很顺利的又给他生下儿子。

哀强的生活美满,巨安笑着对他说:“要好好过日子,你现在有儿子了。”

哀强憨厚一笑,点头离开。哀强走后不久,一个人从外面奔进来,贴着巨安的耳朵说:“他出去之后,折断了一根树枝。”

“是吗?”

“是的。”

这个人离开之后,巨安静坐了很久,后来叹了一口气,巨安说:“我是这么相信你啊。”

不久之后,哀强在为咕咕采草药时跌落了山崖。

哀强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萨哭的惊天动地。老骨头把屋门关起来,他正在给森上课,其实就是一起吃些东西,讲几个故事,相处一会而已。森才被父亲鞭打过,神情恹恹趴在桌子上,老骨头摊了下眉毛,挑出卡在牙齿里一丝鲜红的果肉,似不经意说:“知道部落的一句谚语吗?‘如果信任,就不会一次次去试探。’”

29,圆月之回忆

29,圆月之回忆

事到如今,巨安有些后悔杀死老骨头,他想起老骨头临死前的最后句话:“其实,我都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了。可是,还有一件事……”

老骨头没有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树干一样半萎缩的残肢伸张着,又掉下去。

曾经,巨安以为,那是老骨头要握住他的手,现在看来,他是在指明一个方向。先巫山的方向。

老骨头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唱歌。曾经,咕咕觉得很好听,但听不懂是什么意思。阿枯告诉他:“那是萨满的语言,简单的来说,就是一句话,忠义两难全。”顿了顿,又说,“这个老头,可能并不希望别人听见自己在唱什么。”

阿枯说:“其实,尽忠是很难的事。因为,那是为别人而活。”

老骨头像一个树洞,藏了太多秘密,这也是巨安必须置他于死地的原因。

老骨头曾经对森说:“你父亲其实一直是个胆小的孩子。”

森挑挑眉毛,说:“我知道。”

森和巨安是不同的,虽然在童年时代他们的内心都流淌着一些哀伤的自卑,但森并不觉得那是可耻的,森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攻击它,而巨安,则是想方设法隐藏。

就像相比优柔黯淡的黑夜,太阳的温暖总是容易接受即使那光亮炎热焦灼,老骨头一直就更喜欢森,他总是说:“你会超过你父亲,你更像你爷爷。”

又说,“但要记住,你父亲有一点值得你学习,”说这句话时老骨头正端出一锅汤,他挑开汤盅表面厚厚的一层油,一股热气冲上头面,老骨头说:“你看,有了这层温和的油,就没人知道下面是会烫死人的。”

老骨头似乎对巨安的这一点颇为赞赏,但一直温和稳妥的巨安也曾一反常态,在遇见了那头熊之后,巨安曾悄悄的组织过一支队伍。

老骨头找到他,说:“你想干什么?你的屁股坐热了?你要知道,你的父亲还没死!”

那时候的巨安带了些神经质的慌张,他说:“如果盘再出现怎么办?我不应该先下手找到他么?”

老骨头说:“我说了很多次,那就是一头熊!”

老骨头拍上巨安的肩膀,这个动作是他一次的逾越,老骨头的那只手孔武有力,阔大的压下,让巨安如浪中小船一般颠乱的心安稳了一些,老骨头说:“盘早就死了,这是事实。”

巨安说:“你说,他去了哪?”

老骨头说:“我说了,地狱裂出缝隙,他跑了出来,现在,他回去了。”

巨安没再说话,他已经知道即使这不是事实,老骨头也不会对自己说出真相。

他想着那一天与盘相遇的蹊跷,老骨头是毫不惊慌的,就像事先知道,老骨头对盘说的是:“你看,因为你,他死了,你还想有更多的人为你而死吗?回该回的地方去!别再来了!”

盘跑得很踉跄,隐进了黑暗。后来的很多年巨安一直责怪于自己当天的惊慌,以至于没有看清楚盘跑向何方。

虽然盘后来再没出现过,但这件事成了巨安的一个心结,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阿枯与阿沁的对话。

那一天,巨安靠在窗棂的光隙处走过。挨着墙壁在半明半暗之间行走是巨安小时候就有的习惯,在成为头领的继承人后他按照父亲多查的意思走到了烈日底下,人群的最前面。但习惯是不知不觉的,一个人的时候,巨安还是会显现出儿童时的表现,也许在他的潜意思里这是一种安全的动作,身旁有依靠,不引人注目,没有人看得清你的眼睛看向哪里,你却能窥探一切。

那是老骨头死了不久,阿枯来帮阿沁看腿。巨安在微微支起窗户板的间隙看见阿沁的侧面,低垂的眼睫,一派繁华过后的温驯,一行清泪悬挂。

这样难得的表情让巨安探究,或者可以说,巨安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探究的人,他半隐着站定,想听听这两个一样肤色的人会说些什么,

阿枯背对着他,巨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出他也是难过的。

阿枯说:“对不起,是我带你来的,却没有办法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