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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34)

“哈哈哈哈哈!”阿派血面模糊中,看着巨安捂着胸口直仰倒下,止不住一阵轻松的长舒了口气,然后,直挺挺倒下,正如她所料,一只眼睛换一个仇人,或者说一条命挽回了多年来的刻骨哀痛,值了。反正,她这一生,已经再看不到她想见到的人。

然后,所有的事未到最后,都不能言之过早。

忽然,一丝光。

那是落日,那西下的时刻,忽然闯入,挑散了已经稀薄雾气的一角。

然后,风云即换。

一瞬间,熙熙攘攘起来了。

一直趴在门缝里偷看的女人们先捂嘴失声吁叫:“这些是什么啊?”

落阳的光顺着雾气的缝隙一丝丝渗透,一层的浅光笼罩里,仿佛时光流转,无数戈族人由模糊到清晰显现在部落的每一个角落,鲜活的男人女人们,半透明的走穿着,像是无法交集的两个世界,在这一瞬间,交融了。

上一刻还震惊在头领中刀的卫士们,这一刻已经凝滞了,就连托抱着父亲的森也摒住了呼吸,他看着那些不认识的人视若无睹的穿过自己的身体行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跌倒了,后面的母亲扶起他,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小小的腌梅。

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的阿派也呆住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疼痛里,她依稀看见了母亲,还有她自己。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她坐在屋子的前面,母亲帮她耐心绑着一条条的小辫子,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兔子,小红眼,大白色,毛绒的头蠕动着,似乎看见了,她正在看它。

这时候阿派的思维已经是弥留了,已经动不了一个手指头,她贪婪的用一只眼看着,视线却越来越浑浊,一瞬间,眼睛堕入黑暗。啊!阿派挣扎喊叫,却根本没有声音。这一刻她后悔起来,她想多留一会,能看得久一些,近一些,更清楚些,甚至,她在想,如果她早知道,就不会甩出那一刀,舍去自己的一只眼来了却夙愿,即使成功的那一刻她深深感激神终于听见了她的请求。

但在濒死,阿派才发现自己的心愿到底是什么,而且,神也确实满足了她的愿望,只是,结局,却和很多年前一样,依旧是痛彻心扉的分离。

血像花一般绽放,黑夜之中,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遗憾吗?阿派听见一个声音,却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来,只知道很近,像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箭还插在阿派的眼睛里,鲜血遮住了她半边的面孔,遮住了那道伤疤,阿派死了。

太阳在这一刻落山,所有的光华皆失,所有妙幻的景象收幕,天色黯淡,夜露降临。

但所有的人还愣着,只有晚风里被吹舞的大树上的头颅们,相击碰发出一阵咯嗒。

一阵沉寂中,森兽一般哀狂的朝天张吼!

巨安也死了,横筋突露,眼睛大张,嘴巴也是。

森的影子留在巨安最后的视线里,森伸出手掌却又捏成拳头,最终没有合上巨安的双眼,他不想面对这双眼睛一合闭间自己从此一人的孑然,他觉得胸口里的那颗心冲荡的就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马上就要掉到地上。这时,一个身影跌撞狼狈的跑进来,是柔丝。

柔丝一脚踏进血水,惊骇不已,本来已经抖着的身体更加剧烈颤抖,她本来已经很累,再一惊吓,牙齿打着战,已经表达不出一句话,但仍努力的高举起手上一束黑色柔软的长发,可是她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一用力,反而握不住一切,散开的头发被风顺着吹,其中的一小束直直的就刮到含泪欲出森的面孔上,森对于柔丝的出现已是惊讶,再一抓看脸上的发丝,已经搁下巨安激动走向柔丝,这时候,疲倦之极的柔丝一下栽倒了。

34,心愿

34,心愿

森坐上头领宝座的那一天深夜,背着阿沁上山。

阿沁柔软的趴着,轻得像一个孩童,她的手悄悄摸上儿子的头发,那一头绵软在今天已经梳成辫子,用坚韧的藤梗夹绑着,摸起来,硬了很多。

森在前面侧头说:“妈妈,你累吗?”

阿沁浅浅的笑,说:“儿子,是你在背我呢。”

森也笑,说:“我喜欢,而且,我还希望妈妈更重一些呢。”

一路的走,阿沁仰头望着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漫天繁星,愉悦哼起了歌。

就是白天继位仪式上部众们击鼓欢庆唱响的族歌,但如今,这首激昂的歌,随着阿沁的低柔嗓音,衬着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却在悠远山间飘忽如流水,就像一个母亲,哄睡孩子时所唱的。

森静听着,搂着母亲的手臂更紧了些,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到达山头的时候,星星疏淡了,像要合上眼睛,天就快亮了。

夜露还很重,森在草地上铺上一块毛毡,才把阿沁轻轻放下,阿沁眺望着远处的天际,说:“这个角度,正好。”

又说:“我都快忘了日出是什么样子的呢。”

上一回,阿沁看到朝阳,是在与巨安欢娱忘情的第一次时。阿沁望着那一大轮猝然升发的艳红,觉得自己被窥视了,她忙不迭的用手遮住面孔,却又被巨安拉过去,她的男人说:“这一夜,还真是短暂呢。”

巨安的影子在一瞬盖住了阿沁的身躯,但只有这一瞬,阿沁看着太阳红赤赤的从巨安山一样的背脊后面跳到了高空,他们一起□裸的暴露在初起的阳光下面,这种感觉,让阿沁害怕却又流连。

而现在,有儿子森陪伴着自己,阿沁却是踏实松快的。当第一丝晓光破空而出,阿沁掉过头去看森,她仰视着儿子,看着森的眼睛里也有一枚太阳正灼灼冉起,森的面孔上描画着美丽油彩,在光芒的铺盖之下越加显得神采奕奕,那是昨天继位仪式上阿沁亲自为森点上的,金粉色的面颊,翅膀一样的形状,湖蓝的一只眼睛描在额头。

画完之后,阿沁吻了儿子,同时也吸辍到自己顺颊滑下的一颗眼泪,咸鲜。

她祝福他:“神赐给你力量!”

此刻,森看着一轮隆重重的太阳仿佛一个学步的婴孩,绚烂着笑脸颠上了天空,带来了万物的色彩。他感叹了一声:“大自然真是百看不厌!”转过脸,却看到母亲盯着的是自己,森说:“妈妈,你看到了吗?”

阿沁微笑,眼睛里是早天里霞光的彩色迷离,阿沁说:“我看得很清楚。”又说,“来,坐在妈妈身边。”

森由衷高兴的笑开了,说:“好。”

母子俩相靠而坐,森说:“妈妈,这里的阳光很好,以后,我每天都背你来这里晒晒太阳吧。”

阿沁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挖出来的那些财宝,你要好好收好。”

森说:“妈妈帮我保管吧。”

阿沁说:“妈妈老了啊,什么都不想再管了。你大了,也许,该找一个能信任的女人了。”

森说:“也对。那以后妈妈就什么都不要操心,只要高兴就好。”

阿沁说:“现在我就很高兴啊。”又说,“森,其实我觉得对不起你,你背了我很多次,你从小到大,妈妈却一次都没背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