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清,要不要再加一点?”弓夜看看那只空碗,又看看之清的嘴唇,原本粉色的唇色因为沾染了油脂,透出晕晕的光。
之清连忙摇头:“已经吃饱了,不能再吃。”
他是那种一遇到紧张的情况就会找另一件事情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特质,今天大概是把紧张感都化作食欲了。
再看看另三个的碗,不过是才吃了一小半。
夜的家人会不会嫌弃他吃得太多。
弓放怀放下筷子,他碗里的面条动得最少,几乎是只挑了两下:“既然吃饱了,有些话,我想现在就说。”
弓夜的筷子,啪地掉在桌面。
弓放怀的声音很镇定,也很坚定,仿佛那些话是他想了很久,酝酿了很久,所以吐出来的时候会这么顺利:“我不管你和弓夜是什么样的朋友关系,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也请你以后不要到我们家来,这一次,是个例外,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之清听着,听着,觉得弓父的嗓音和弓夜很相似,明明是很象的声音,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他仰起脸来,看着弓父。
弓放怀还在说,即使弓太太有想要阻止他的念头,可他是打定决心要继续说完:“弓夜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和他妈妈都知道,但你是个男孩子,其他条件我们都可以无所谓,只有这个不行,如果他和你在一起,就就不再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认他,我没有那个脸面认他,否则死了以后,见到他爷爷,我无颜面对。”
并没有很大声,并没有凶恶的态度。
但是每个字都象锐利无比的刀刃割在皮肤上。
热辣辣的。
热辣辣的痛楚。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的意思,直接背过身去上楼。
客厅在这一刹那好像变得格外地空荡,又格外地静。
弓夜沉默地死死盯住桌面上的一点。
弓太太虽然还保持着笑容,那笑容却是有点哀戚的。
“小夜。”
“妈妈。”弓夜抬起面孔,“妈妈,你上次明明说过……”
是的,上次明明说过父亲的态度有所松动,他才会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把之清带回来,今天晚上,在之清见过那人以后,又一次当着自己,露出那种连茫神情以后。他是在孤注一掷。
之清仿佛才缓过气,消化掉弓放怀说的所有的话,慢慢地站起身。
弓夜看着他。
他看着弓夜。
恍惚地好似在做梦。
良久,他猛地对弓太太微微一鞠躬:“阿姨,那我先走了。”
他走到玄关处,套上自己的鞋,手停在门把上,想一想,还是回过脸来:“夜,我走了。”
弓夜飞快地起身,象电影胶片被定格在某一点,又缓缓四放,坐了下来,在灯光下,那么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沉沉的。
“你怎么不去追他。”弓太太不解地问他。
“妈妈,我先送你回楼上。”弓夜弯身将母亲抱起。
“你现在不去追他,以后要解释不是更加困难?”弓太太锲而不舍地坚持问。
弓夜苦笑了一下:“追上去以后呢,我该对他说什么。”
弓太太没有再说话。
一时,想不出最佳的答案。
“刚才客厅里的光线真好,我看到爸爸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妈妈,是不是我一直在伤爸爸的心。”弓夜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在自言自语,“我只顾着我自己口口声声说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爸爸的压力很大吧,蚂妈,你的压力也很大吧,只是为了安慰我才一直不肯说的,是不是。”他的手指停在弓太太的耳朵边,“妈妈,也多了很多很多的白头发。”
手被弓太太啪地推开:“你要是再不去追他,我大概都要满头白头发了,你爸爸这边,我来想办法,难道还要妈妈把你出窗口扔出去,你才肯听话是吗?”
弓夜跑出大门时,天色巳经完全暗下来,附近的灯光也是稀稀疏疏,一时他竟然想不出该去哪儿找之清,之清第一次过来.人生地不熟,这里要打车也很困难,之清会去了哪里。
思量着总是应该向着来的方向回去,他加快步子向前小跑大约五十米,正准备再走过一百米看不到之清的话,就回过头去取车,手伸进裤袋,摸出手机来拨通了之清的号码。
47 无法抑制的心痛
电话很快就接通,可是之清并没有立时接起。
一分钟以后,电话自动挂断。
嘟嘟声,回荡在耳边,听起来格外的空旷。
弓夜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一边拨了重拨,一边定定神向双面的街面着去,之清应该不会走走远,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之清离他其实很近。
很近。
可是,他们的心,好像在这重重的几天里,越走越远了。
带之清回家,似乎真的是一种错误。
一种不应该犯下的错误。
他以为从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是,父亲已经做了妥协的让步。是他将事情想得过于美好。
父亲那种认准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倔强性格,怎么会因为短短数年而改变。
父亲那短短的几句话,不紧不慢,象一把钝钝的刀,在他和之清两十人的心上,拉扯出无法治愈的伤口。
他们背对着背,都不敢把鲜血淋漓的地方展示给予对方。
弓夜的手指停留在重拨键上,一次又一次,直到街心小花园的一个角落传出熟悉的钤声: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我想我很快乐……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我也不会奔跑……
弓夜听着,一动不动,专心致志的。
他的心已经被束缚捆绑,以至于迷失了应有的敏锐。
歌声愕然而止。
只有撕心裂肺的呕吐声还在蔗继续。
之清单薄的背影留在弓夜的视线中,他扶着一棵小树,双脚微分,腰弯得很低很低,全身象触电一般微微颤动,显然他已经在这里保持同样的姿势很久,吐到胃腹中空空如也,还在神经性地继续着。
想要吐出来的或许并不是食物。
弓夜心里隐隐地痛着,好像自己的胃部跟着一同痉挛,他快步地走过去,走到之清的身边,怜惜地将手轻轻搭在之清的肩膀上。
之清几乎是轻轻地跳一下,但是因为熟悉感,他立时察觉到接近自己的是弓夜。
“之清,怎么不接电话。”尽力把语气放得很柔和,今夜的之清已经经不住其他的。
是他让之清受到了意外的伤害。
之清很缓慢地直起身,原本就很瘦的肩膀,微微向前耸起,看起来象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头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额角,那张不大的面孔上满满的都是眼泪,哽咽着,哽咽着在说:“夜,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在一起了,在你父亲的眼里,我是不是一个令他作呕的人。”
无法抑制的心痛。
弓夜张开臂膀拥住他的脖颈,将他一把收拢到自己的怀里。
之清几乎用一声小动物般的呻吟在抗拒,夜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他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