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孙教授说得还挺为难。
唐先生长出一口气,“终于腾出地方了。”陡然发现对面是个惯爱读书的教授,抱歉一笑,“您别见笑,我从小看见书就头疼。”
“你父亲不教导你?”孙教授迟疑着问。
“他没空。”唐先生弯下腰搬书,拎了一下,没拎动,尴尬地笑了笑,问:“小阅呢?找他帮下忙。”
“他出去吃饭了。我来吧。”孙教授弯下腰。
“一个人出去吃饭真够索然无味的。您放着,我来吧。”唐先生又把绳子解开。
“不是一个人,跟我以前的学生出去了。”
“原来如此。名师出高徒,您的学生一定是青年才俊。”唐立存把书分成两摞。
说起许漠,孙教授哈哈一笑,点着头说:“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年纪轻轻才30岁就进了教育厅当了副处长。”
30岁,教育厅副处长,历史专业。
唐先生跟着哈哈一笑,“果然难能可贵。您调来也是因为他?”搬起书,走到303门边。
孙教授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说:“是啊。”
唐先生放下书,又搬了一趟。回来时,看见孙教授正捧着本书翻来覆去地查看,唐先生疑惑,“您怎么了?”
孙教授抬头,“这书我可不能收。”
唐先生扫了两眼,诧异,“为什么?”
“这是二十年代民国版《后汉书》,太珍贵。”
唐先生笑了,“教授,它跟您有缘,要不是您它这时候可能都进了废纸收购站了,过不了几天说不定都变成纸浆了。您说您是不是它的大恩人?”
孙教授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啊!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唐先生郑重点头。
下午二点,孙籍阅回来了,窝在沙发里闷不吭声。他爸刚得了一大堆书,儿子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三点多钟时,焦睿打来电话,“到办公室来搬书。”
孙籍阅唉声叹气不情不愿地去了。
分完工,唐远对孙籍阅说:“捧着书,跟我一起回去吧。”
孙籍阅满脸堆笑地答应了。
回到家属区,进了书房,唐远带上老花镜看资料,指使孙籍阅,“把书整理好。”
孙籍阅热络地点头,上赶着拍马屁,“要分门别类吗?”
“最好分一下。”
孙籍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悔得肠子都青了。只好弯着腰撅着屁股一本一本地翻。
忙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完工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孙籍阅挪到门口,笑问:“院长,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唐远心不在焉地点了一头,孙籍阅刚大呼“逃出生天”,就听唐远说:“等一下,”孙籍阅硬生生把迈出去的左脚又缩了回来,等得心里直打鼓。
唐远递了一叠纸过来,“你这一学期的读书篇目。每一本都要写读书心得。”
“啊?”目测最起码三张纸,孙籍阅冷汗“唰”就淌了下来,双手一阵颤抖,赶紧稳住心神,接了过来。只看了第一本,眼前一黑心口一甜,差点吐血身亡!
《周易》!
这是人看的书?哪个正常人看这个?孔子都没看明白,你叫我怎么诌心得?我大老远从苏州过来就为了跟你学算卦看手相?你上辈子是狗鼻子老道吧!
孙籍阅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明一阵灭一阵,压了半天火,扯着嘴角笑说:“院长……”
“别跟我讨价还价!”唐远打断,“我不是菜场卖菜的!”
孙籍阅怒火直冲脑门,前几天的不满一下全爆发了,一声冷笑,“我也不是买菜的!”
唐远“腾”站起来,“孙籍阅!”
正当此时,大门“咔嚓”被打开,唐立存进来,听到怒吼,疑惑着问:“怎么了?”赶进书房。
左右看看一老一少,一个面红耳赤,一个脸色铁青,赶紧打圆场,笑问:“这是怎么了?”
唐远一指孙籍阅,“欺师灭祖顽劣粗俗!”
孙籍阅嗤笑,“可不是嘛,我这点老底您摸得门儿清……”
“小阅!”唐立存厉声打断,“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到底什么事!”
孙籍阅怒火冲天,把纸往桌上一扔。
唐立存捡起来,翻了翻,抚着脸颊好笑又好气,对孙籍阅使眼色,而后高声命令:“去沏杯茶!”转过脸来柔声对唐远说:“爸,为这点事儿跟个毛孩子大动干戈对身体岂不有损无益?”把纸伸过去,“您是不是错把博士生的阅读书目给他了?这不能怪您,您多年不带研究生。对小阅高标准严要求是器重他,可他才本科毕业,您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周易》里的字还不知道认不认识呢。”悄悄挥手示意孙籍阅出去。
孙籍阅正巴不得,“嗖”一声就窜了出来,隐隐约约听见唐立存轻声细语地说:“……未了的心愿……”
进了厨房,打开顶柜,一排茶叶罐子,有些茶叶名写得跟甲骨文似的,压根分不清,随手抓了一个,在旁边取了个茶杯,猫着腰四处找水壶。
唐立存走了进来,摸摸他的脑袋,“找什么?”
孙籍阅没好气地斜了一眼,“水壶。”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唐立存打开纱橱,取出一壶泡好的茶,“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懂得察颜观色分辨利害关系?我要不回来,你岂不吃了眼前亏?他可是你的导师。”
孙籍阅讪笑,“现在怎么办?”
唐立存情不自禁地微笑,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就学不乖?他常年从事教育工作又领导众多专家教授,发号施令早就渗进血液成了习惯。你这样硬碰硬只能让他血气上涌变本加厉!”取过杯子,倒了杯茶水,递给孙籍阅,“这是铁观音,端进去对他说‘院长,我给您沏了杯毛尖’。”
话音未落,孙籍阅惊呼:“唐立存!”陡然发现声音太高,赶紧沉下来,“你想害死我!”
“现在知道怕了?”唐立存歪着脑袋笑看他的眼睛。
“他喝不出来?谁信啊!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唐立存把茶壶放进纱橱里,靠着吧台温和地说:“他现在余怒未消,不发泄出来时间越久越难疏导,对你也就成见越深。不如现在提供台阶让他骂一顿,气平了就没事了。”
孙籍阅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听,他生气,我还生气呢,你果然向着他,我的委屈白受了?”
唐立存失笑,握住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吻着头发哑哑地呢喃:“你的委屈由我补偿,不生气了好不好?”
孙籍阅一把推开他,端起茶杯走出厨房,一顿,又回过头来,“那个读书篇目怎么办?”
唐立存低下头,双手撑在吧台上,低低地说:“一会儿我帮你解决。对了,骂狠了你就眨眼。”
孙籍阅毅然决然壮士一去不复返地进了书房,陪笑说:“院长,我给你沏了杯毛尖。”
“嗯。”唐远皱纹都没动一下,端起茶杯,都没碰到嘴唇,使劲往桌上一抛,“你果然是蠢材!你妈那么雅致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