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22)
11点正。她赶上了地铁的末班车。
车上的乘客已经很稀少了,灯光下的玻璃窗反射出昏昏欲睡的人脸。
荷依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它出人意料地响震起来。
“死丫头,你在哪儿?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勉强有信号的手机里传来母亲十分不善的声音,冷冰冰的,像一滴冰水滴在了心上。
“我的朋友在大马路上突然昏迷,送到医院里才醒过来,我陪了他一会儿。”
“你以为你这样的理由我会信吗?!”母亲越发声色俱厉。
“我……曾经以为他死了……”荷依越发埋低头,却止不住眼中涌出了热泪。
话筒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用生硬的声音继续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快点回家!”
那个人,是在担心吗?
守在电话机前,坐立不安的看了钟表整整两个小时吗?
“妈妈……我……我……你别睡,我回去有话想跟你说……”
还好是这么个密闭的空间,还好车厢里的人流那么稀少,还好深夜里每个人都在闭目养神——夏荷依才能让自己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过面颊。
那边又静默了半晌:“死丫头,你受什么刺激了?(balabala一堆埋怨)就算你朋友昏迷了,也是让医生来救,轮不到你操心(balabala又一堆埋怨)……你到哪一站了?我去车站口接你。”
电话终于挂上了。夏荷依浑身脱力地靠在扶手柱子上,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
妈妈,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
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雏凤啼落梧桐影(二)
人生是一个浮球,摁下去,浮起来。
人生是一间小屋,关上了门,打开了窗。
人生是一座跷跷板,沉下去这头,翘起来那头。
逆境中仍现光芒。
夏荷依抄完这几句话后,慎重其事地贴在了床头的墙壁上。像她这番年纪的女生都满屋子贴海报、挂明星,或者各种萌物。可是荷依不同,她把手抄的彩色便签纸贴满房间,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就有摘录的名言警句或者人生感悟。晃眼望去,一屋子糖果色的便签纸,把单调刻板的小屋衬托得倒有几分温馨。
荷依抬头看了看时钟。见约会的时间还早,犹豫片刻后,还是换过衣服出了门。
“妈妈,晚上我约了朋友看电影,可能晚点回来。”
“嗯。太晚了就打个电话。”
“知道了……再见。”
人与人之间,或许也是一座跷跷板,他沉下去,我浮上来。
夏荷依看着路边橱窗上的反光,终于意识到不是为看到自己的脸,而是为了看橱窗里展现出的色彩缤纷的各色食品,她走进去,买了些安格吵嚷嚷一直要吃的零食,提溜着一路来到医院。
安格喜欢吃饼干一类的膨化食品,经常因为一边吃一边看书,身上床上满是奶香味的饼干屑。口袋里也始终装着画着表情图案的水果糖,见人分一颗,附赠童叟无欺的笑容。不过——
有这么大的男生还爱吃饼干和水果糖的吗?
夏荷依一边腹诽着一边禁不住露出微笑来,步伐也变得更快。只是她刚迈进病房,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安格的单间里传来。
他在和什么人吵架吗?
荷依碰了碰正在护士站竖着耳朵偷听的护士小美,她转过头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朝里面嘟嘟嘴:“是boss啦,这次吵得可真凶。”
和白望吵架?
“刚刚吴大夫来过,进屋以后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没想到又来了一对捧花的母女,点名要见安格。她们进去没多久里面就吵起来,安格似乎生了很大的气,把母女俩都赶了出来。后来吴大夫去追那对母女,就变成boss和安格吵……这到底是一出怎样的狗血剧啊!”
荷依听完后,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底。走过去后,果然听见一个声音吼得都快嘶哑了。“她们是好人?好个屁啊!猫哭耗子假惺惺!”
白望忍住气道:“人家来看你,就说明还有良心。人家又不欠你的,干嘛哭着喊着给你捐骨髓啊,你不觉得自己很不讲道理吗?”
“是我不讲道理吗?她们进来的时候我也忍住了没发火,是谁在旁边煽风点火啊?以为人家回心转意了?屁!人家就是来鞠个躬道个歉,然后跟你说拜拜的。可惜了啊,一腔期盼就这么付之东流了,这怎么对得起奥斯卡影后的演技啊……”
“安格,那是你妈!”
“我刚才就说了!她只要追出去我就不认这妈!结果她听我的了吗?她不一样哈巴狗似的追出去,只为求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镜花水月!”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其余,再无声响。
过了几秒钟后,白望才用沉痛的声音道:“安格,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就算,你被别人伤害了,可是我们却从未放弃过你,你不觉得这么做很伤人吗?”
隔了一会儿后,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道:“一边口口声声说爱我一边拿刀子在我心上捅的人,又是谁啊?别以为我小就可以任由你们摆布!”
白望许久都没有说话,随后他长叹一声:“算了,现在无论我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进去的。我只希望你做每件事情之前都好好想想,莫要事后才后悔。”
一个东西敲在墙上,碎了。
“出去!”
白望铁青着脸走出病房,问过护士站后就找吴大夫去了。夏荷依一直躲在门背后,见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后,就一脚踏进那个风暴中心——
“不是你说别烦……”安格摁住自己正要扔东西的右手,黑黝黝的眼睛看了过来,“怎么是你?”
“不是你嚷着一直想吃鱿鱼丝吗?特地买来送给你的。”
荷依走过去,正要把食品往床头柜上放,忽然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尖酸地嘲讽道:“难道你不知道血癌的病人根本没胃口吃任何东西吗?”
夏荷依手上一顿,她依然坚持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粒糖,递到他面前。
“如果你没胃口,就看看糖纸上的笑脸吧。”
漂亮的橘色的糖纸上,用手绘的方式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这是安格以前用来哄白血病小病友的办法。安格有些出神地看着糖纸上的笑脸,拇指无意识的摩挲后,不小心擦花了一块,他像做了坏事一样连忙把糖藏进枕头下面。
“还有一整罐子呢,慢慢吃。吃完了还有小熊饼干,还有hello kitty的软糖,还有能看见五角星的苹果。”荷依在床边上坐下后,盯着他道,“不信你笑不出来。”
安格脸上紧绷着的线条终于有些缓和:“哪有能看见五角星的苹果啊,骗子。”
荷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货真价实的苹果来,手起刀落,递了一半给他:“你看,是不是有个五角星?”
沿着横切面切苹果,就能看见果核呈现出五角星的形状。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苹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