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宁已知其大概,静静吩咐道:“玉竹,剥一个热鸡蛋过来。”
又走到半夏身前,捏了她的手,半夏痛得“哦”了一声。
赵寻宁温声问道:“怎么回事?”
“是玫瑰的刺。”半夏嗫喏着说道:“方才我想为小姐采些香花泡澡,去了一趟花室,那些刺就……扎进手心里了。”
像所有大户人家一样,顾家也有一个私人培植的花圃,里头温暖如春,保证四时鲜花不绝。
赵寻宁握住她的手,用银针一点一点挑出她手上的细刺,面上依旧平静如常,“脸上的伤呢,又是谁打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自家小姐。
半夏不知怎的,一颗心陡然寻着了依靠似的,委屈一点点漫上来,她哽咽哭道:“婢子在花圃里碰见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她们也来挑花,二小姐的丫头就……就打了婢子一巴掌……”
第16章 下巴
她虽没有明说是什么缘由,赵寻宁却可以想见。顾家这一群姊妹从来都不待见她,必然是言语里说到她的不是,半夏一向护主,听着气不忿,才触怒了那几位娇客。
玉竹已拿了个剥壳的热鸡蛋过来,赵寻宁接过,在半夏脸颊上轻轻揉着,一边说道:“你这般性子,居然忍得下来。”
半夏委委屈屈说道:“我是想还手的,但若不忍这一时,只怕小姐日后在府里的日子更难过,何况我也不想小姐您替我收拾烂摊子。”
赵寻宁心头震了一震。
她是穿越过来的,与这两个丫头其实相交不深,至于半夏,赵寻宁更是认为她有些莽撞,怕她惹事。
可没想到到了要紧关头,这丫头居然情愿自己受辱,也要护卫她这个主子。这叫赵寻宁不得不感动。
她手上动作愈发轻柔,“其实不必的,下次二小姐的丫头再打你,你直接还回去就是了。”
半夏迟疑,“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越害怕,别人越逼得紧,你若显出厉害,别人反倒不敢将你怎么样了。”赵寻宁站起身,让玉竹取了一面小菱花镜过来,与她相照。
半夏对着镜子细看,喜道:“已经消了肿了,看样子不出今夜就能复原,总算这张脸还能保全。”
赵寻宁哼了一声,“怕什么,就算你毁了容,我也能给你救回来。”
半夏嗔道:“小姐,谁无缘无故想要毁容啊!”
赵寻宁眉心一动。
*
隔日是个好天气,太阳朗朗的当空照着,映得园中湖水澄明一片,波光皎洁。加之绿树掩映,花木丛生,愈有一番清幽雅致。
清幽之处一旦人多了,就不怎么清幽了。
顾家三个女孩子持了钓竿鱼饵,兴冲冲来到水池边,准备钓几尾活鱼尝尝鲜。谁知池边已有一人坐在那里了。
正是赵寻宁。她意态从容坐在湖边,手上纹风不动,似乎只为享受垂钓的乐趣而不在意胜利的果实。
二小姐顾瞟皱一皱眉,大喇喇走到她旁边去,嚷道:“喂,你占了我们的位置!”
赵寻宁微微瞑目,“这地方我先来的。”
顾瞟尖声叫道:“我管你先来后来,这是我家的园子!”
赵寻宁脸上未动,可顾瞟分明觉得她轻蔑地瞟了自己一眼。她冷冷淡淡说道:“二小姐恐怕还没资格管顾家的事。”
这句话正戳在顾瞟心上。她生母早亡,自幼由顾大太太抚养长大,可她总归是个庶出的。顾大太太表面对她如亲女一般,可顾瞟生性敏感,察觉到许多细微的分别——事实上也不止大太太,哪怕是园中人,对她与对大小姐顾睇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
顾瞟脸上热辣辣的,却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三小姐顾盼眉毛一横,快步走上前来,“二姐何必与她废话,她不过是个外来客,这天下岂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赵寻宁悠闲执着钓竿,“三妹妹也知道我是客啊,怎么你却不懂得为东道主的道理,硬要与客人争高低呢?”
顾盼涨红了脸,“你……我回去就告诉母亲,说你欺侮我们!”
“告吧告吧,顺便也让三舅母知道,你从来不肯喊我一声表姐。”赵寻宁淡淡说道。
她觉得自己性子还真是恶劣,挤兑得几个小姑娘无话可说,不过……谁让她们自己要撞上门来呢?
顾瞟和顾盼都对她怒目而视。她们家的大人最要脸面,若知道背地里对表姊这样不恭不敬,只怕首先要责罚的就是她们。
这个赵寻宁,太会威胁人了!
大小姐顾睇性子最为平和,或者说受了顾大太太的熏陶,比较深沉,她佯劝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各退一步吧,这样大的一个池子,多少人挤不下呢?赵姐姐,你往那边退一点吧,大家坐开一些。”
赵寻宁坐在石阶上不肯动身。
顾瞟哼道,“何必与她多言,我倒不信她是个石头做的,撞都撞不倒。”
便站到赵寻宁左侧,使劲推搡她的肩背,一壁唤道:“三妹妹,你也来帮忙。”
顾盼遂站到另一边,使劲拉扯赵寻宁衣裳。
两人一推一拉,自认配合得天-衣无缝,无如赵寻宁到底比她们长几岁年纪,力气也大得多,轻易推挪不动。
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方才使赵寻宁的方位稍稍改变了一点,眼看就能成功,顾瞟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赵寻宁掉入湖中便好了,秋日的湖水不甚丰沛,淹不死人,可是让她在泥浆里打个滚,却是大大的羞辱,也好一雪今日之耻。
想到此处,她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果然想将赵寻宁推入湖中。
一步,两步,目标越来越近,只需再来一下,赵寻宁非跌下水不可了。顾瞟正在窃喜,忽觉眼前一空,赵寻宁竟不知何时已经躲开,而她伸出的那只手,却直直地向前,落到顾盼身上。
只听“哎哟”一声,顾盼足下一滑,跌倒在石阶上。
*
三太太院子里围了满满当当的人。
自下午三小姐满脸是血地抬进来后,这里的热闹就没有停过。而对于来探视的人,三太太一概予以回绝,此刻在她眼中,就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儿,那是她骨中骨,血中血。
诊视完毕后,三太太急急地抓着那名大夫,“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
大夫的脸上显出为难,“三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也未呛水,只是面部……恐怕难以复原……”
他说得其实算委婉了,顾盼的下巴硬生生磕掉了一块肉,将来即便伤好了,也会留下一个明显的缺口。何况三小姐本来就是个短下巴,如此一来,对颜面的损伤自然更大。
三太太满脸是泪,“真没法子治好了吗?”
大夫说道,“不是老朽自夸,夫人就是寻遍全登州的医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到了京城,或者尚能碰上能人异士,有回转之机。”
京城路途遥远,此去谈何容易,何况一路远行更免不了消息外泄,只怕女儿的脸没治好,容貌丑陋的名声也会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