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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26)

「小夏说,你喜欢他。」丹说。

『你喜欢他』——真像是夏至恒的说法,春绝望地想。

「你知道我的『问题』。」春说。

「你想听『故事』。」丹模仿着春的抑扬顿挫,微笑。「但是春,你要明白,故事是有重量的,他会进入你的『这里』,压在你的『那里』。」

丹戳戳脑袋,敲敲心口。

「你听完一个故事的同时,就背负着那个故事的重量,如果这个故事是关於某个人的人生,你就背负着那个人的人生。春,听故事不单只是『旁观』而已,或者说,『旁观』并非毫无『代价』。」

丹说:「你准备好承受『代价』,我就让你『旁观』,春。」

春现在知道,夏至恒那张嘴是谁教出来的了。

「『旁观者』是谁?」春看着墙上的开口。

丹笑了,有点释然。

「一位摄影师。非常优秀的摄影师。」

丹说,「他是我见过对摄影最狂热的家伙,明明瘦瘦弱弱的一个男孩子,却老是背着摄影宅都自叹弗如的装备。只要能够拍到好镜头的地方,即使是再高的大山,再危险的深海他都愿意去。他曾经为了拍星轨,在武陵农场待了五个小时染上肺炎。曾经为了拍绿潮掉进海里差点死掉。也曾为了拍平溪天灯被人群踩到骨折。」

丹描述着。

「不过就我认识的他,更喜欢拍摄城市里的小东西,他喜欢『瞬间』,他说过,摄影师只要抓到一个『瞬间』,一生就值得了。」

春点头,以上的资讯,他从墙上的照片推测得出来。

春把视线移向那些夏至恒的照片,夏至恒的裸照。

「他是小夏的弟弟。」丹用微微沙哑的嗓音开口。

春抬头,震惊於这个『答案』。

「嗯,真的是弟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丹为春的反应笑了。

「小夏的老爹是演员,但小夏从不跟人说是谁,好像是名人,小夏也不是跟他的姓。老妈是同个演艺公司的模特儿。真是优良基因,对吧?」丹对春眨眨眼。

难怪夏至恒会长成那种东西,春感叹。

「小夏的老爹和老妈没有结婚,一直是那样的关系,後来分开,小夏短暂地跟了他老妈一阵子。小夏的弟弟是小夏的老妈和别人生的,老妈後来不知去向,留下小夏他们兄弟俩。小夏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供弟弟念书,兄弟俩一直住在一起。」

「叫什麽名字?」春问。

「嗯?」

「夏至恒的弟弟,他的『名字』。」

「『恒春』。」丹说,春触电般地一颤。「夏至恒是跟母亲的姓,但恒春好像不愿意,跟了父亲那边的姓。我不知道他最後姓什麽。」

恒春。

夏至。

夏至、恒春。

夏至恒,春。

原来,那并不是专属於春的腻称。

和在那个十字路口一样。丹说得对,春的『这里』和『那里』,像堆叠了什麽东西,压得春的呼吸沉重起来。

「後来怎样?」春继续提出『问题』。

「小夏非常照顾弟弟,好不容易自己考上大学,为了生活费到处兼差,弄到被学校退学也不在意。宁可自己省吃检用,每年暑假一定都会带恒春出远门玩一次,澎湖、金门、屏东、阿里山、日月潭,让弟弟尽情拍照。」

丹说:「小夏非常喜欢他那个弟弟,有一次恒春拿了摄影奖,小夏高兴得在展场上抱住弟弟哭个不停,恒春觉得害羞制止他他都不放手。」

春觉得难以『想像』,那样的夏至恒。

那样『活着的』夏至恒。

「『旁观者』……恒春呢?」春问。

「什麽恒春?」

「对夏至恒,恒春对他的感觉。」

丹看着春笑,春低下头。

「小夏的弟弟倒是对小夏比较冷淡,我因为一些原因,和他们兄弟俩『有一些接触』。恒春很少正眼看他哥哥,唯一的『接触』是用他的相机 。恒春很喜欢拍小夏,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他一天到晚拿着相机追在哥哥後头,把小夏一举一动全拍成照片。」

丹的视线移向墙上那些『夏至恒』。

「小夏这个人一向是恒春高兴就好,所以也不阻止,甚至还主动配合恒春。恒春想拍什麽,小夏就让他拍什麽。」

丹说:「恒春从来不让别人碰小夏的照片,包括小夏自己。恒春的静物照片常寄去比赛,有时也参展。但小夏不过传了张恒春拍的照片当脸书大头照,恒春就气得把照片全部回收,之後再也不给小夏任何档案了。」

独占欲——春的心底不由得浮现这个词。

他翻动侧包里的小字典,找寻这个字词的意义。独占欲:名词,义同「旁观」。

不,这不是原本的意思。春找寻着被划掉的定义:「将特定人、事或物主观上认定为『如同自身的情感。』。」

「如同自身……」春默念一次。不是『如同所有物』,而是『如同自身』。因为所有物可以给予、可以共享,人对号称所有物经常不是独占的。

但若是『如同自身』,代表连最後的界线也泯灭掉了。自者和他者的界线。

这种情感,和『旁观』正好是两极。但一样令人毛骨悚然,春想。

「後来怎样?」春说。

「恒春念了摄影学校,小夏为了供应他念书,到处去找能赚钱的兼差。这社会就是这样,学历、背景、家世、工作经验,小夏什麽都做过,拉保险的、资产管理、小公司的助理秘书、挂名法务的纠纷排解员、好像还当过婚仲所的顾问。」

春笑出来。夏至恒与婚仲所,多违和的两个词。

「是啊,没干多久老板就叫他走路,因为被婚仲的女人都吵着想和顾问结婚。」听了春的质疑,丹笑着说:「後来因为一些机缘,小夏参加一家银行的考试,意外地被录取了。当时他喜出望外,马上报告恒春这个好消息,兴冲冲地走马上任。」

没想到那是夏至和恒春面临寒冬的开始——老人用充满文学意味的句子说。

「录取是假的。」春说。

「不,是真的。小夏学历虽然不是太出色,但他很会说话,有种难以言喻的群众魅力,多数人都会在三言两语间被他牵着鼻子跑。再加上他的脸。」丹以无比中肯的言辞评论夏至恒,「银行就是看上他这种人格特质,所以把他安插到投资管理顾问部门。」

投资理财管理顾问部门。

不知道为什麽,春觉得这个名词很滑稽。大柢什麽东西冠上『管理顾问』,都会变得有点滑稽。

人生管理顾问部门。

恋爱管理顾问部门。

夏至恒管理顾问部门。

「一开始小夏工作得非常顺利,就像我说的,小夏有『知道』他人想法,进而『支配』他人想法的魔力,这在理财顾问部门非常管用。小夏进去不到半年就表现亮眼,在业积上开出红盘,许多客户都指名要找小夏,主管非常赏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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