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强烈建议你,现在进场正是最好时机。
未来是投资型保单的时代。太太,如果你还拘泥於传统的股票投资,你就落伍了。
小姐,领死薪的人是永远出不了头天的。相信我这一次。
把钱交给我们。保险不能为你保险一辈子,钱拿在手上才是真正的『保险』。
春的脑袋里迸出夏至恒口沫横飞的样子。
诈骗集团。
「後来呢?」春问。
丹笑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丹做了『评论』,「你从不猜测、不评论,不下判断,不去假设。你『只问问题』,这在听故事的人里很罕见。」
春脸颊发烫,丹笑笑。
「业积长红让小夏也很志得意满,他觉得他的人生总算迎来了春天。那时候工作的银行里也有女职员在倒追他,小夏有了工作,有了钱,也不缺女人,对男人来讲这真是人生最完满的状态。而且那时候他才二十四、五岁。」
「他现在到底『几岁』?」春忍不住问。
「这是『秘密』。」丹咯咯笑。春作罢。
「但是过了不久,银行的方针开始出了问题。」
丹说:「本来理财顾问提出的理财计画,必须由银行内部做出审核,确认不会带给客户银行资产太大的风险後,再批准给顾问操作。但是後来,银行厌倦了这种欠缺效率的作法,几年前景气低迷,银行业也摇摇欲坠,银行需要的是更戏剧化、更大量的资金挹注,像大怒神一样唆地一声窜到最高点。」
丹敲敲膝盖。
「他们推出一种取巧的顾问方式。那就是银行方面只担任『仲介』,实际的投资方针,由客户自己透过银行仲介和某些『理财专家』签定雇佣契约,那些『理财专家』就可以根据市场的变动,即时地透过银行,给予客户理财建议。这样一来,银行只抽取仲介费,因为理财契约只存在专家和客户之间,银行也乐得无需担负太大的责任。」
理财『管家』。
春想起了那则新闻。
「小夏被那家银行拔擢为这个新企画的组长,在旧客户间推动这个全新的制度。和以往一样,刚开始非常顺利,小夏的业积节节高升。」丹说:「但是过不久就出了问题,一开始是一个客户在顾问建议下投资公债,结果血本无归。客户很生气,把责任都怪到当初让他签下契约的小夏身上,扬言去法院告小夏。这事也闹到了银行内部。」
「问题总是接二连三,银行开始不断接到客户投诉,不只是新方案的客户,旧客户也开始纷纷要求解约。而且大多数是小夏以前的客户。他们质疑小夏的身分,要求银行做出说明,为他们赔出去的血汗钱负责任。」
「为什麽会这样?」春问。
「本来理财顾问就是个微妙的存在。如果单单只是如字面上的,客户提出『问题』,顾问提供『建议』那也就罢了,春,但多数人不像你。顾问的建议常常不单是建议,里头偷渡了大量金融业者的利益。客户的问题也不单单是问题,他们也有所『假设』。」
『假设』是危险的。
『假设』令人有所期待。而期待必定有所落空。
世界上不存在与期待百之分之百相符的『现实』。即便已经有百分之六十、百分之八十的相符,人类还是会因为那百分之二十的落空而不满足。
「而且理财,一般而言要有财可理才叫理财,对无财可理的人而言,就像教一个处男如何玩骑乘姿一样。」丹说:「但那时候的状况是,一个客户无财可理,银行就借钱给你理,赔了钱又不算银行的,这样以债养债、雪球越滚越大,等到客户发现不对劲时想抽手,早已经血本无归。」
「问题越来越严来越严重,许多客户查觉到事情不对劲,他们无法直接联络那些提供资询的理财专家,又动不了银行。他们所有的怒气,因此全发泄在唯一熟悉的理专身上。有人带着刀冲进银行里,指名要找小夏,要他把钱还来要不就砍了小夏。」
丹描述着一个春所无法想像的世界。
有人带着一家老小来找夏至恒,丹说。还带着瓦斯桶,威胁夏至恒,如果不下跪道歉,就开瓦斯桶大家同归於尽。
夏至恒在一个人下班走夜路回家时被黑色厢型车架走。回来时浑身衣衫不整,脸上身上大腿上都有瘀伤,没有同事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夏至恒和恒春的公寓被人泼油漆,恒春的工作间被放了一把火烧掉,大半珍贵的胶卷付之一炬。纵火的人至今没有找到。
春静静地听着『故事』,双手紧握成拳头。
「要吗?」丹观察春的神色,递给他一瓶红标米酒。
春摇摇头。丹就拿扭开瓶盖,一口饮尽半瓶。
「小夏一度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和好不容易录取的银行提辞呈。」丹说着,「但是银行方面却说,小夏之前闹出太多事情,包括银行必须支付的保本赔偿金,加起来多达数千万,如果小夏一定要离职,就得先赔偿银行那些钱。」
因为我需要钱——春想起夏至恒对他说过的理由。
我必须未雨绸缪。
防患於未然。
那个人,一定看过太多,没有『防患於未然』的人的痛苦。
春闭上眼睛。
「後来怎样?」
春继续提出『问题』,承担『代价』。
春(十三)
「小夏无法离职,业积一落千丈,没有客户愿意再找小夏。银行对理专有一定的业积要求,没有达成目标就得接受惩处,小夏又是个好强的男人,他只好去找朋友。的朋友一向不少,请求他们帮忙投资。如果朋友没有钱,小夏就借钱给他们投资。」
「但是这种畸形的投资形态,能救得火究竟有限,於是最後,这把火终於烧到了小夏唯一的亲弟弟身上。」丹说。
「後来怎样?」春忽然插嘴。
「别急啊,我正要继续往下讲不是吗?」丹笑着。
「不,我是问『结局』。」春强调:「『最後』怎样了?」
丹沉默。
「恒春死了。」丹说了『结局』。
春「喔」了一声。偷看小说的结局总是会後悔,这是春的经验谈。
「怎麽死的?」春开始试着『倒叙』。
「自杀。」
「怎麽自杀?」
「跳进河里,尸体花了三天才找着,就在这条河里,这座桥上。面目全非,连小夏都认不出来,得靠齿模比对才能确认那是恒春。」丹说。
春闭了闭眼。「为什麽自杀?」
「一个人选择结束生命的原因通常不只一个。」
「『为什麽自杀』这个问题的『官方答案』是什麽?」
「投资失败。债权被卖给债务清理公司,这是学名,俗名是讨债集团,他们打断一个摄影师的手指,这就足以成为他自杀的官方理由。」
「为什麽他会有钱投资?」
「恒春在那之前得到了一个国际摄影大奖,法国摄影大师Mathieu Bernard Reymond赞助主办的,拿到一笔不小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