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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大欢喜(44)+番外

夜风,呼号。

谁的怦怦心跳,有如熨帖耳边。

很久很久之后,温柔的话语忽然打破沉默:“汝…… 还觉得冷么?”

摇头。

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吾,汝……”

坐蓐期间,下.体时不时淌出的恶露令欢喜分外很不舒服,再加上耳边“吾”“汝”之类过于古朴的字眼令她很不习惯,遂在怀真手心里快速写下一行字:“公子,你不妨直言。”

怀真苍庞的面色浮现出尴尬:“汝,汝认得程兄?”

认得?虽然她是不记得何曾遇见过程仲颐,但程仲颐一口咬定她就是被花倾城拐去的旧识…… 所以,算是认得罢。

欢喜微微一笑,默认。

“交情甚好?”稀松平常的询问,好听的声音里有了隐藏。

仔细想想,欢喜索性写了一行字,答:“或许吧。” 这一刹那,她分明感觉到揽在她腰间的臂,有些微的僵硬。

欢喜抬眸,丢给怀真一个奇怪的眼神。

注意到明慧的目光大胆直白且掺杂了不悦,过往曾被她言辞奚落的熟悉感仿佛回归了,怀真垂下眼,低低道:“吾以为,程兄品德正直。”

“或许吧。”

“但…… 程兄杀戮心过重。”

“或许吧。”不以为意的答。

“汝,”怀真瞧着明慧的神色,生怕错过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眸里隐藏得太好的细微变化,一字一顿慢慢道,认真地道,“汝还是随吾罢。”

随你?随你什么?没听懂怀真所说的话,欢喜抿了抿发干的唇角,对眼前这位模样好看却始终言辞木讷的白衣公子生出一些腹诽。

“但我凭什么要跟随你?”

怀真放柔了声音:“吾照顾汝,天经地义。”

“啊?”

“吾既与汝重逢,自然要带汝走。”

哽住,欢喜总算是听明白了—— 正如侍书所说,她的男人缘的确太“广泛”,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与她有千丝万缕交集的故人。

算上花倾城和程仲颐,眼前人已是第三个“旧识”。

欢喜冷冷一笑,在怀真手心里写:“但我不认识你。简单说来,我没了记忆,想不起过去的人和事,所以你说什么,我或许信,或许都不信。况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不能跟随你走。”

怀真愣住:“汝不信吾?”

信?凭什么信?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她无法判断,更不敢轻易相信片面之词。 她曾犯过傻,但所有的苦,经受一次就够了。

不懂得明慧唇边的笑为何如此冷漠,怀真错误地以为自己的一番重逢之词让她心生厌烦,故意不肯理会自己,只得顺着她的话委婉道:“汝不记得亦无妨…… (停顿一拍)至于,回山之事…… ”

回山?欢喜愕然地转过脸。

“回山之事亦不急于一时。待到汝甘愿落发为尼,吾也青灯常伴,一生一世。”

落、发、为、尼?! 欢喜哽住。

这个男人,是不是因为老婆死了刺激太大所以得了失心疯?

误把欢喜的沉默当成了无言的赞同,怀真如释重负:“汝意下如何?”

如果身体经得起颠簸,欢喜老早站起来走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陌生男子,她心生厌烦地他怀里挣脱一下,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却让怀真吃痛一声,表情极为痛苦。

殷红之血,正从他肩处的伤汨汨涌出。

欢喜这才想起来,他曾被侍书一剑刺伤肩膀。

真是奇怪,这个看上去没多少力气的男人,竟然没止血就背着自己走了很长一段山路,还絮絮叨叨不厌其烦与自己讲了一通废话。

受伤了,就不要多说话。 丢给怀真一个告诫的眼神,欢喜正打算为他止血,熟料他却身子一软,无力的靠住她的背。

几缕发丝垂下,拂在她耳边,带来轻细的痒。

额头滚烫!欢喜心底一惊,慌忙侧过身去扶怀真,这才察觉到方才给予她温暖的怀抱,竟是因为他的体温火烧火燎得烫,烫得诡异。

“嘶”的一声,欢喜扯开怀真破损的衣襟——

果然,血肉模糊的伤口,微微泛起一抹乌紫。

她就知道,存心要取她性命的侍书,预先在剑锋抹了毒。欢喜愣了一下,忽然,抱着聪儿急急站起身。

“不要去。”怀真拉住欢喜的腕,将她重新拥入怀,干涸的唇勾出虚弱的笑,“外面风大雪大,万一女刺客追来,汝性命不保。”

欢喜急急写:“但你中了毒,若不去回头找……”

“汝找到伊,伊亦不会相赠解药。”怀真苦笑,不自觉握紧欢喜的手,“吾仅是觉得头晕,汝不要走…… 吾担心汝这一走,就再难见汝。”

欢喜犹豫。

“别担心,吾还撑得住。”怀真费力的喘息一口,把头倚靠在欢喜的肩,低喃道,“汝不必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

他分明瞧见,明慧睁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但她的眼神过于冷静过于平静,无端的,反倒令他莫名难受起来。

“汝叫明慧,光明的明,慧黠的惠。”怀真闭上眼,靠住明慧瘦削的肩,“汝不记得吾,但吾记得汝…… 汝还像儿时那般倔强,从来不哭。即使被师姐恶意刁难,汝也只会来灵隐寺寻吾,尔后一言不发伏在吾怀里,肩膀抽动几下,就是不哭。”

欢喜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的听。

“记得有一回,师姐罚汝去捕斋堂后院的老鼠,汝自小害怕那些东西,却又不敢不从,只能来寻我。”

“最后,是吾偷偷为汝做完这件棘手之事。明明是件好事,却因为吾不慎将佛珠遗落,以至于被汝师姐捡到,误以为汝与外庙僧侣有染,将你关进禅房。”

平静的嗓音顿住,思索着,怀真慢慢道:“吾记得很清楚,汝被关进禅房五天四夜,滴米未进,以至于汝被放出来之后,整整一个月不曾看吾一眼,与吾说过一句话。”

平平淡淡的故事,莫名觉得熟悉的情节,欢喜心生诧异,仍选择沉默聆听。

“还有一回,汝嘴馋,想食酸辣煎饼,特地央求吾下山为汝捎几个回来。 吾真笨,吾太大意,竟偷偷将煎饼藏在汝挑水的井边,岂料又被汝师姐抢去,害得汝再次关进禅房,闭门思过。”

沙哑的声音,终于在此刻透露出伤感:“吾也记得很清楚,汝被放出来之后,整整一个月不曾看吾一眼,与吾说过一句话。”

“小孩子的事情,何必记得那么清楚?”欢喜打断怀真,在他手心里写,“都忘了吧。” 虽然没把握拿捏眼前人说得话全部属实,但她倒不妨听之信之。

怀真缓缓睁开眼,墨色眸子里有可疑的薄雾氤氲开来:“吾的确忘了,忘记曾做出的蠢钝之事;但汝亦忘了,忘了吾,忘了与吾共同有过的记忆。”

欢喜愣住,好一会儿才辩驳,“我记性差,这不能怪我。”

“吾不怪汝,吾知汝,汝的性子与儿时并无有差…… 汝心中有恨,所以三番四次想逃下山。吾无法阻止,惟有如影随形,步步追随。”怀真苦笑,眸子定定地凝着欢喜,“吾没有做到承诺,半途弃汝而去。所以,汝选择忘了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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