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她知自己是落入圈套了!
于是,苏芷把匕首收回怀中,背过身不理沈寒山了。
沈寒山望着苏芷微蜷起的腰脊,嘴角悄无声息地上扬。这小性儿养得真刁钻,往后也不知该如何哄才好。
他解开外袍,盖在锦被之上,随后小心翼翼钻入了被窝里,与苏芷靠在同一侧的枕上。
黑暗中,苏芷瞥了一眼那高高拉起外衫,纳闷地问:“你外衣不放桌上,盖被子上作甚?”
沈寒山微笑:“你我既要装夫妻,总得有一个人随性些。我解开外衫遮掩一二,能补上你和衣而眠的缺儿。”
苏芷知他意思,不然两个亲密无间的房中人,连睡觉都要不解衣袍,相敬如宾,也太古怪了。
她既不肯牺牲“色相”,那沈寒山就来成全大我。
也不知这人是贴心还是另有所图,捉摸不透。
怪脾气。
苏芷蹭了蹭枕巾,疲乏感涌上来,她转瞬便陷入了浅眠。
苏芷离家在外,事事都多备一个心眼。故此,她睡得并不深,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唤醒。
“叩叩。”屋外响起细微的敲门声,似是有人在试探。
苏芷按了按沈寒山的手腕,催他醒来,又轻柔抚了抚,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装睡。
“吱呀——”门被人拉开了。
稀碎且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挨靠至床边。
银芒刺目,刃器割风,传开裂帛声。
一把大刀迎面落下,正劈向沈寒山的颈骨。
说时迟那时快,苏芷一个鲤鱼打挺踢开厚被,绸布在她的受力之下,死死绞住歹人长刀,连人一块儿蒙在其中。
她顺势翻起,一记扫堂腿将歹人掀翻在地。
“嗷”的一声,闷在被褥里的歹人被自个儿的刀刃划伤,一声凄厉入骨的惨叫刺痛人耳膜。
昏暗间,沈寒山也披衣而起。
他笑道:“已过子时,非寒食节了,可观火对敌。”
“哗啦”,火折子里将熄未熄的烟被沈寒山吹燃,火焰很亮,烧得也旺。
执火郎君,妖里妖气。
沈寒山点了灯,照亮屋里每一个人的脸。
即便是这样杀戮的情形,沈寒山仍旧面露微笑,好似盘在须弥座上的佛子。
谁瞧过这样八面见光的郎君,来了杀人的歹徒都没有半点惧意。
这人是有什么底牌吗?几名凶神恶煞的山匪被他的从容不迫震慑,迟迟不敢动作。
还是那个喜枝儿掐腰切齿,嚷:“被发现了,还不动手?!这一对夫妻身上穿的、车上装的,哪样不是富贵之物!杀了他们,咱们今晚就发财了!”
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他们只得听命上前,杀个片甲不留。
再能耐的娘们,也不过单枪匹马,他们这么大帮的人,还怕奈何不了她?!
“弟兄们,上啊!”
苏芷猜出这几人是山匪,没想到他们消息这样灵通,纪嫣然前脚刚死,他们立马就盘下了纪家老宅来当窝点。
好在她来了,今日犯在她手里,是这几人命数将将殆尽。
苏芷操起纤薄的匕首,破风而出。
她眼中凝聚杀意,挥刃迅疾如风。疏来忽往,不过几圈辗转,原本气势汹汹的山匪便倒了大半。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苏芷垂眸,抬指抿去匕首上的血迹,淡淡道:“脏了刃。”
她蹑影追风的功夫骇人,喜枝儿明白,今日是碰上大佛,都怪她鬼迷心窍,非要招惹。
喜枝儿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无处可逃,当即软了膝骨,老老实实给苏芷磕头:“女侠,女侠饶命!”
苏芷没有折辱人的癖好,她瞥了女人一眼,问:“真正的喜枝儿,在哪?”
……
纪家冬藏粮食的地窖里,缩着一个女人。
她浑身是伤,衣衫褴褛,不知受了多少磋磨事。
光漏入一线,有人来了。
女人半点没有求生欲,反倒惶恐地往后躲避。仿佛来寻她的都是恶鬼,女人早已插翅难逃,唯有地窖能获得半点心安。
好在,是苏芷来了。
那是真正的救命英雄。
她递给喜枝儿一件外袍,供其遮蔽身体。
苏芷指了指衣角上的星星点点的落梅血迹,温声解释:“伤你的人都死了,你不必再有顾虑。只要你告诉我——所有关于纪嫣然的事,我就带你出去,好吗?你应该也想沐浴更衣,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吧?”
喜枝儿原本昏暗的双眸因苏芷的到来而有了光,她得救了。
喜枝儿忽然满腔委屈,心道:她是存了坏心想独占纪大娘子的祖宅,可她没想糟蹋屋舍,也有帮人守家作为弥补。
然而,人真的不能干一丁点坏事,否则必有报应。
她的报应来了,遇上这样一帮山匪,强占纪家,还对她动粗。
喜枝儿鼻腔发酸,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颤巍巍扶墙,出了地窖。
月光铺满她足下的路,落脚处处都是实在的痛感,不是做梦。
真好,喜枝儿活下来了。
那一批山匪被苏芷挨个儿五花大绑关在柴房中,待之后发落。而沈寒山寻到灶房,连夜生火做饭。
冷食不好克化,昨日谁都没多吃。
沈寒山体恤苏芷伤筋动骨一回,猜她耗费了不少气力,他欲帮她进补,可不能任小娘子随性儿亏空了身子。
于是,沈寒山动了点脑筋,他在柴火堆旁边搜出几根带泥星的春笋,又寻来一条鳜鱼。不能按照女匪头子说的菜方子拿鳜鱼造假蛤蜊肉,有些许遗憾,不过才天光就吃硬饭佐鱼也未免太伤姑娘家脾胃,还是换种口味吧。
思来想去,沈寒山决定炖一锅益脾的春笋鳜鱼粥。他剥开笋皮,把春笋切断。春笋虽嫩,然笋龄越小越涩口,需沸水焯熟,才能祛除其竹腥味。
他搜罗出铁釜,往里头倒了春笋、粳米,以及水,再把鳜鱼沿骨脊剔出鱼肉下锅,一并炖煮。
熬了小半个时辰,沈寒山往里添了一勺粗盐虾酱增香,又沿锅边淋了点米酒。待酒味散尽,他舀出三碗粥放凉。
苏芷刚给喜枝儿送了沐浴的热水以及茶汤,回灶房,又见沈寒山熬了粥。
她端过一碗,道:“我给喜枝儿送去。”
沈寒山知她问话心切,倘若寻上喜枝儿闲侃,又要小半个时辰才吃粥。
苏芷不顾念身子骨,他比她心疼人。
沈寒山头一回固执地扣住人腕骨,不教她动弹:“别忙,先自个儿吃了。”
他鲜少有这样执拗的时刻,苏芷也不和他对着干。
“行,那就等等。”
两人围坐在灶膛前的两张小杌子上落座,一面烤着火,一面惬意吃粥。
这碗鳜鱼粥熬得软烂,鱼肉全融化在米汤里,瞧得人口齿生津。
苏芷吹皱稠稠的粥面,一点点送入肚里去。
原本以为自己没什么食欲,岂料粥滑入口的瞬间,苏芷还是被那股子鱼香味鲜到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