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恭恭敬敬唤她夫人,底下肯定有秦刺史的授意。谁不知谢青是有正妻的,在外头的这个小香娘子,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意儿罢了。他们不敢触谢青的霉头,好好顺他心意,捧着这位宠妾。
沈香心里头敞亮,她摆摆手,命婢女帮着提见面礼。临走前,又握了握谢青的手,娇滴滴唤了声:“夫君,那妾身去见客了。”
“嗯,去吧。”谢青依依不舍松了手,纵她离去。
而秦家的一等婢女听得那句“夫君”,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乡野村女,得两天高官疼爱,竟摆起谱来,也不知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鄙薄间,她又偷偷打量一眼谢青。
夜里,官人穿了一身紫袍,贵气逼人。紧要的是,明明骨相削瘦的文人,却在风满衣袍时,勒出健硕有力的蜂腰窄背,叫人不敢小觑。加之容貌清丽俊逸,让旁人无端端艳羡起沈香来。
不过一个村妇,竟也攀上了三品大员的高枝儿,命真好啊。
整个秦家的女眷,谁不羡慕沈香呢?官夫人们早早就聚拢在后院,捧着秦刺史最宠爱的室焦姨娘讲话。
按理说,诸位官夫人都是正头娘子,对于嫡庶尊卑看得很重,偏偏所有礼制,在绝对的官权面前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刺史的夫人早在五年前辞世,儿子与孙子都大了,秦刺史便没有再娶继室,反正他是州主官,一言九鼎。日常也无需家内外出交际、主持后宅。
前头夫人不争气,只生下一个嫡长女,其余孩子全是从焦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待嫡女嫁给心腹长吏为妻以后,秦家能当家做主的人,自然就只剩这位焦姨娘了。
其实,秦家先夫人是名门贵女,心底太纯善了,全然不知她不能生养,正是这位亲如姐妹的焦姨娘犯下的阴司功绩。
小地方,何等有违常理的事都能发生,万一焦姨娘祖坟上冒青烟,被秦刺史扶妾为妻呢?官夫人们早早攀交焦姨娘,也是为自家留一条后路。
毕竟女人家的枕边风,威力十足,都是为自家夫君筹谋前程呀!
秦刺史耳提面命,要焦姨娘好生款待沈香,毕竟沈香是谢提刑瞧中的小娘子,紧要的很。
郎主面前,焦姨娘自然乖顺,可人后,那起子不平的心绪涌起,又实难按捺下去。
给焦姨娘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好的官夫人,尽抢着奴仆的活计干——
“方才绿萼来传话了,说,这位小香娘子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竟喊起谢提刑‘夫君’了。真亲热,连过门礼都没办呢!”
“就是!谁不知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在任上玩数月的女客,还真当自家是正头夫人了。这般上蹿下跳,也不懂往后会闹笑话!”
此言一出,夫人们哄笑一堂。
原以为焦姨娘也会被逗笑,哪知主家人不给面子,神情冷淡。
她们细细咂摸说出口的话,一个个吓得抖若筛糠。焦姨娘也只是一个妾啊,她们方才,怕不是含沙射影,趁机打焦姨娘的脸子吧?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说错话的庆海县尉赵夫人战战兢兢下跪,祈求焦姨娘宽恕。
焦姨娘柔声笑道:“赵娘子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教人瞧见,还以为我如何苛待你呢。”
“是、您宅心仁厚,怎会生我的气。”
焦姨娘不接这话,只是柔柔牵起发抖的赵夫人,纤指在她手背上抚了抚:“听人说,赵娘子今日淋雨,受了风。既然身子骨不适,明日的花宴,你就好生家中歇着吧。”
“我、我没有……”很快,赵夫人回过神来。这话不是焦姨娘担待她,而是有意将她从交际圈子里除名,往后不带她一块儿玩了。
焦姨娘表了态,自有培养了多年的左臂右膀上前来帮腔。她们一前一后按住赵夫人的肩臂,逼她落座:“您就好好养身子吧!”
而脱离了秦刺史下吏家夫人辖制的焦姨娘,冷冷勾唇,拍去了指腹上的香粉,仿佛方才触上的赵夫人,乃是何等腌臜之物。
没多时,耳报神婢女便到了:“焦娘子,小香娘子来了。”
按理说该喊“姨娘子”的,只是大家伙儿都知,秦家内宅就这么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不是内宅主母,偏更胜主母。
对上她,言辞里自然要卖点关窍,讨个好彩头啦。
“快请。”焦姨娘容色淡淡,心里却也很好奇沈香。
何等的人物,竟在几天内就拿下了京城中来的年轻气盛的高官……手段当真高明呀!
待她们真瞧见沈香的那一刻,俱是憋闷了一口气——原来是风姿绰约的小娘子,娇而不媚,艳却不俗,明明该满身婉约气质,却偏偏昂首阔步,带点文人风骨。
是她们昏了头吧?
为何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散出的那股清冷气质所震慑?
沈香没觉出这么多门道,她只是头一次上女眷聚宴,颇有些不习惯。
下意识要待女客们恭敬,双手正交叠于额前,又想起她不该行郎君拜仪。
于是,沈香硬生生缩回了手,朝诸位官夫人福了福身,笑道:“小香见过诸位夫人、小娘子。”
她倒守礼,想来是谢提刑怕她出丑,事先提点过规矩。
没看成村妇的笑话,还隐隐被人压一头,诸位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想着她是谢青的心头肉,不敢慢待,一个个面皮抽筋抽出一寸笑,迎沈香入内。
她们谄媚的架势,比逢迎焦姨娘还热烈,令焦姨娘心里头隐隐生出些许不快。
一群捧高踩低的货色。
沈香没忘记见面要送礼这一出,东一个白玉孔雀簪,西一个鎏金如意金镯。
穿金戴银的一双玉臂摆出,堂皇耀目。
官夫人们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一瞬间静默了,想酸她一身金银铜臭气都说不口。
妇人们都掌过家,知柴米油盐贵,特别是地方外官月俸也不多,虽说可以从人丁税赋里捞点油水,但位卑言轻,钻进袖囊里的都是杯水车薪。发间的一只金簪戴了又戴,年年熔了打新样式,老金换新金,勉强撑场面度日。
一时见到真出手阔绰的主顾,她们难免转不过弯来,莫名自惭形秽。
小香娘子是真富贵,她们不过是强装体面的赝品。
区区村妇,哪里有钱?想必是谢青赏赐的吧?攀上那样俊美的后生,偏偏出手还大方。
众人都要浸入醋坛子里了,酸味弥漫,心里头真羡慕啊。
再不满,东西还是要伸手接的。
夫人们一面心酸,一面撺掇少不更事的小娘子讨好沈香。
沈香是个亲和的娘子,臂弯上套着的花样太多,她巴不得一件件送出去。
小姑娘家家嗓音甜,东西给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