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给完了,她同女眷们的关系也好到了顶峰。
女客们渐渐拨成了两派,绝大多数都是想哄着沈香的,毕竟眼前的便宜不拿真如蠢蛋。
焦姨娘一毛不拔,她们陪了好些年,手里都没漏什么钱财出去。就连她答应好的仕途好处,至今也不曾兑现过半句,不如讨好沈香了。
只是沈香一走,她们落到焦姨娘手里,再想缓和关系,怕更难了。她们只得两边都周旋,忙得陀螺似的团团转。
沈香不擅长应付官夫人们,但她不蠢笨,能钱财打点最轻便了,她没有时间长久去培养关系。
见贿赂得差不多了,沈香问:“今日上官夫人没出席吗?”
她任她们自报家门,没听见容州长史家夫人的名讳,再说上官夫人是秦家嫡女,地位高焦姨娘一头。若她来了,风浪眼里坐着的,就不会只有焦姨娘一人了。
唯有一个可能,她没到场?
这话一出,官夫人们都回过味来了。小香娘子是个野心大的,居然想结交仅低于秦刺史的上官别架啊。
她们对沈香道:“上官夫人三月前生了病,一直居家休养呢。焦娘子递过好几次请帖,都说身子骨不适,不能出面,我等也许久没见到她了。”
“竟是如此。”沈香笑道,“有机会也得登门拜会一下,毕竟都是官眷,我不能落了礼数。”
大家伙儿笑了一下,嘴上说“是呢是呢”,心里倒嗤之以鼻——“你一个连妾室身份都没有的女子,竟也配自称官眷!太抬举你了。”
倒是焦姨娘一听沈香问起嫡女秦如梅,终忍不住了,切齿暗骂:真有意思!来秦家做客,不同她这位后宅女主子打好交道,竟问起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看来这位小香娘子定瞧不起她妾室的出身,一昧想攀交嫡枝儿!小香再得宠也只是个妾,摆出正房的谱子,不嫌丢人吗?
焦姨娘心间忿忿不平,忽然升起一团小家子气……她想治一治沈香。
沈香挑起了秦如梅的话头,小心拉过一个秦家的婢女,塞了一样银簪过去,笑问:“上官夫人爱吃什么?我也好备礼登门拜会。”
婢女拿人钱财手短,支吾半天,说:“上官夫人少时在府里就爱吃油桃香糕,年年夏末都要喊灶房蒸糕。”
“真懂事,辛苦你了。”
沈香心里有了计较,把婢女的话记在心上。
接下来的花宴,沈香只想做个陪客,尽早抽身。
哪里知道,还是出了意外。
她跟着官眷们上船赏荷花,夜色浓密,人群熙攘。她没走稳路,被坏心的焦姨娘一绊,落入水中,湿了满衣。好在人工凿出的河并不深,沈香又懂一点水性,没出什么差池。
风一吹,水浸入骨头缝里,升起绵绵密密的冷意。
她淋成了落汤鸡,在诸夫人面前丢了颜面,焦姨娘还以为她会羞恼,怎知沈香只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倒教各位夫人看笑话了。”
是个厚颜的小娘子啊,焦姨娘意兴阑珊。
沈香落水的事,后宅婢女们叫嚷开,很快传到了谢青耳朵里,连院前郎君们的酒宴都听到了风声。
“啪嗒。”
琉璃盏碎成几瓣儿。
原本喧闹的宴席,随着谢青一只酒盏掷出,丝竹声戛然而止。
室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动弹,各个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谢青似笑非笑,对秦刺史道了句:“听闻秦刺史的后宅多年无妻君主事,中馈馔饮俱是由妾室代掌。本不想干涉秦刺史家事,只今日府上宠妾不成气候,带累家内受辱,还望秦刺史给个交代,否则本官往后颜面往哪里搁置?”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谢青竟为小香娘子掌了秦刺史一耳光,半点颜面都不留。
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妾啊……秦刺史倒想这样回话,可转念一想,焦姨娘也不过是个妾。
只是她生养过好些个子女,他待她是有几分情分的。
真糊涂,竟开罪谢青!
秦刺史赔笑,道:“府上女眷慢待谢夫人了,下官这就去好生告诫一番焦娘子!”
“呵。”谢青并没有见好就收,他冷冷看了秦刺史一眼,微微上翘的唇角,满是淬了毒的笑,“秦刺史,今日本官与你有缘,不若赠你一句公中古来的警世诤言——匠人寡断可致云楼倾陷。”
当着众人的面,谢青不能说得再深了。
秦刺史明白,谢青是要他决定焦姨娘的生死——上峰的登云梯已递出,若他一时不察,忘记接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而投名状,正是焦姨娘。
谢青睚眦必报,不许宠爱的家妾遭人羞辱,故而秦刺史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功名利禄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还要秦刺史犹豫吗?自然是投奔入谢青的营帐,用焦姨娘的命,讨好谢青。
秦刺史既已做了决定,自然要做绝。
当夜焦姨娘回了房,还没同秦刺史软声细语说上几句话,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脖颈。他死死钳着她,眼底没有半分温存与怜惜。
焦姨娘双目赤红,她不明白为何今日秦刺史起了杀心,难道是她谋害先夫人的事暴露了?!可是、可是她本就病入膏肓,焦姨娘不过是看她可怜,这才多添了几味药,助她早登极乐!
焦姨娘足下扑腾,窒息感渐生。最终,她不甘地闭上了眼。
秦刺史还是顾念一点两人多年陪伴的情分,他给焦姨娘留了体面,对下人们道:“焦姨娘急病来势汹汹,一时没能缓过气儿,竟就此去了,本官……甚是痛心呐。”
秦家的家事到底没能惊扰到沈香。
她换了整洁的新衣,从后宅出来。
还没蹬上谢青的马车,就被郎君勾住腰带,猝不及防带入了怀。
兰蕙清雅的香味缭绕四肢百骸,她被闷到谢青的怀中,脊背升起一股子酥麻的暖。
他熨帖她,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理由。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哦,我今日落水了。”
“我没能护住你。”谢青瓮声瓮气答了一句。
他又起了卑劣的心思,想独占沈香,想私藏她,不让任何人瞧见。
衣袍之上或衣袍之下的人,都归于他,无人能碰。
但是,小香会生气。不可为之。
谢青偃旗息鼓,只恋恋地咬了一下沈香后颈,像是惩戒,盼着出点血气,又不敢伤她,唯恐沈香疼痛。
软刀子割肉似的钝感,教沈香满心无奈。
“我没事。”
“嗯。”谢青不信。
“真的没事。”沈香小声说,“只是落了点水,湿了一层衣。”
她惯爱粉饰太平,把一应事都说得轻巧,罔顾他的关心。
谢青第一次生了一点火气,对最爱的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