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复唱着这两句,竟不能自已。
一曲终了,我望着刘彻,“草木零落,美人迟暮,便叫做秋风辞好了。”
“此番滋味妙极,秋风辞,好个秋风辞!”司马迁竹简一挥,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能使向来自恃甚高的郎中令开口,此事便算你过关,退下吧。”
“诺。”我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站起时,双腿都有些打颤。
“恕微臣唐突,想必娘娘便是李美人罢。”司马迁恭敬地拜道。
我微微点头,“久闻司马迁大名。”
他一愣,旋即笑道,“迁自认阅人无数,却未料深宫内也有这般玲珑之人,美人请。”
“将这阙秋风辞挂于延寿馆东阁…”刘彻的声音远去,我快步离开,低头才发现,裙摆上浸出斑斑嫣红。
回到招仙阁,南陵扶我坐定,“美人,您去了哪里…”话未说完,看到殷红一片,她更是捂住小嘴。
膝头上的嫩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我命她不要声张,悄悄取来半碗烈酒,忍痛擦净了伤口,拧干热水浸泡的绵帛,简单地包扎上。
日头已西,晚膳却仍未摆上,正在我吃着午时留下的饼饵充饥时,却见一行司膳小黄门鱼贯而入,各色食盒铺在桌子上,我和南陵面面相觑。
“本宫用不了这许多,留下一盒粟米、一盒羹汤便好。”
他们仍在有序地摆上饭食,食物的香气弥漫,狭长的桌案上转眼便琳琅满目。
“今日可是什么节气?”
南陵摇摇头,只得上前帮手。
两副古桐木箸放上,他们便有序退下,我跪坐在案旁,招呼南陵来吃。
“美人且慢。”一口饭未咽下,门外又进来一名白须医官。
“这又是演的哪出?”我更摸不着头脑。
坐在榻上,老太医将布帛铺开,拿了陶罐子将三七和川穹捣碎,又备了一盆热水,默默地退下。
“你…”我话未说完,一人便掀帘而入。
刘彻立在门前,只静静望着,我顿觉恍惚,竟连手也不知该往哪搁。
“我…”
“朕…”
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闭口,当真是生疏至此了。
“陛下是来问罪么?”我鼓起勇气站起。
“坐下。”他径直走来。
我反射性地后退,他俯身撩开裙摆,我不禁攥住他的手,“陛下!”
他拿开我的手,拉高裤脚,露出半条腿来,那一块血迹未干的伤口暴露出来。
“咝…”我长吸一口凉气,他慢条斯理地将热布帛按在伤口上,等我痛地麻木后,便沿着边缘擦拭起来。
我看着他埋头动作的样子,回不过神来,那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陌生。
三七和川穹的药末敷上,凉丝丝地十分舒服,我颇为享受地挪动了身子,他却突然抬头,近在咫尺的脸颊,几乎要碰在一起。
我屏住呼吸,心跳不规则地律动。直到憋得脸颊通红,他才拉着我站起,“该用膳了。”
原来这满桌子的美食,却是为刘彻备下的,一颗心落了地,不客气地享用着。
他除却偶尔停顿下来几次外,没开口说些什么,今日我忽然察觉,他吃饭时细嚼慢咽,完全不似平日的作风。
“陛下,您不知美人她这些日子…”南陵站在一旁嘟囔着。
“我很好,你莫要多嘴!”我忙地放下碗筷。
刘彻侧头,目光扫过我,微微迟疑,“很好便是,这腿伤也够你养上数日了。”
“谢陛下关心。”我闷声用饭,要将满肚子气都发泄于美餐上。
“若你再不静养,错过了下月围猎之期,朕也无法。”
“围猎?”我惊讶道。
他嚼了几口,立即便有宫人上前添加菜食,“若不是朕的妃嫔都会前往,怕独缺了你,生出口实,朕断不愿带上不安分之人。”
“臣妾还是不去了,免得不能自控,惹是生非。”
“朕的意思你明白。”他忽然伸手抚上我的发丝,语气虽柔,却让我不寒而栗。
看似极致的包容与恩宠下,谁又知道个中滋味。
膳席撤掉,他小坐了片刻,命人又换了新药,便匆匆离去,也好,省的那些个不安与尴尬。
夏天悠悠过去,甘泉宫避暑之期即满,宫人忙着准备回宫事宜,而我的身体也随着秋天的到来,有轻微好转的迹象。
李广利官职越做越大,此次更是替代了卫青,接任甘泉宫卫尉一职。李延年虽来过几次,我皆是不与相见,诸多纠葛过后,我对他再无依恋。
曾经我总是抱有一丝幻想,因着这份血脉之情,李氏的兴衰,且不论是否相助,却是不愿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们陷入权欲的漩涡。
如今,我方是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自救不能。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恨?每每静下思之,竟无法看透执着如此,究竟为何。
最可怕的,不是因为爱情而变得盲目,却是猛然回醒时,原本以为恨极的人,不知何时扎进了心底。
刻骨的爱,刻骨的恨,刻骨的伤害。
长长的御驾,浩浩荡荡出了应门,我掀开帘子,只能看华丽的仗阵和飘摇的明黄色。
刘彻同卫子夫的龙凤玉轩行在最前头,轿顶四翘,缀着龙眼大小的南海珍珠,即便隔了很远,阳光折射的白芒耀眼依旧。
尹夫人的金丝琉璃撵紧随其后,缠丝绸缎织成的帷幔,巧夺天工,在永巷初见时,她坐的便是这顶,那是刘彻御赐的殊荣,也难怪她如此张扬,我从未见过刘彻对她呵斥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