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回秋沅的家。蒋阿姨家里两个房间,之前她住进医院,秋沅就搬到其中一间卧室,方便照看蒋容融。
小女孩年纪不大,但是眼光很细,对周恪非如今的状态有点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她帮忙把年货收在冰箱里,就自己回房睡下了。
临关门时,忽然问秋沅:“你们要睡一起吗?”
“嗯。”
“你不问他愿不愿意?”
“我们之前总是睡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秋沅站在原地,神色有点怔住了。是的,那么多个与他相依的夜晚,怎么一直都没有留意。
每一个肉和发肤紧贴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时刻,身体上强烈吸引,也就忘记去留意他的眼睛。
她给周恪非加了一床新被子。
简单洗漱,一同睡下。她抱了他一下,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吻。他柔软的两页唇片,凉凉的温度和色泽,在她唇舌之间,越来越粉红,越来越热。
难得什么都没做。
枕边如此安静,只有他均匀平顺的睡息。秋沅难以入眠,撑起身体去看。
窗帘的缝隙里,渗进冬日苦惨的月光。就借着这一点冰冷模糊的亮,她去看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寸毫不放。
不懂这样的固执由何而来。像是能把这些年的疏漏,一点一点弥补起来。
接下来两天,把家里好好布置。红绒绒的窗花挂饰,明艳艳的灯笼,悬在窗头和灯下,还有大大小小澄黄急绿的植物,摆到厨房外明亮的阳台上。
纹身店被烧毁停业,由于是人为纵火,保险理赔流程复杂,走得曲折艰辛,现在也没到账。
好在这些年攒下不少积蓄,又得到大把闲余时间。她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慢下来,变得非常细腻。
单德正在当天就已归案,供出受周芸收买指使。而周芸消失了。她有钱,有人脉,有丰富的学识和阅历,如果是真的故意躲藏,恐怕可以顺利隐没在人群里度过一生,像雨水融在茫茫深海,没有踪迹。
因而秋沅不再耗费心力在她身上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仿佛依然困囿在过去,她的恨埋在心里,刀刀刺骨,扎得自己也疼。不该赎罪的人背负愧疚,赔上一生。
过去无法更改,但每一个现在的决定都会影响未来。
周恪非,他期待一个怎样的未来?
除夕夜,电视机播放着晚会,然而没人在看。
蒋容融在炉灶前帮秋沅看着火,却也不够专注,频繁低头玩手机。前些日子年年要和周旖然出国玩,先买了部新手机送她。蒋容融爱不释手,每天捧着,和年年通信。
“面粉没有了,我去买一点,晚上包饺子。”
跟蒋容融说完,秋沅在门口穿鞋。想了想,还是带了周恪非一起。他能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或许能有契机换上不同心情。
周恪非穿了新衣服,外套领口不高,瘦而白的脖颈露在外面,秋沅又给他蓬松地裹上一圈围巾。
温暖舒适的,松弛,不紧张,像久违的他的怀抱。
就在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了一袋饺子粉,又挑上两盒肥瘦适中的肉糜。
然后和他一前一后,踩着雪往回走。凛冬时节,每口呼吸都在空中浮起一朵热云,马路也滑如冰面。
身后忽然一阵轮胎抓地的急刹,令人牙酸的碾响,秋沅还没作出反应,已经被人拉住手腕。
是周恪非,他把她抱在胸口,脚下向后退避。背靠在一棵秃树的枝干上,终于停下来。
失控的车辆跌跌撞撞,姿态狼狈,停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
他的手臂抖得厉害,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仿佛方才做出的这一切动作,已成身体本能。
秋沅转身,抬手,很慢很慢地抱住他。
过了零点,大年初一的爆竹声里,接到徐护士长的电话。
只是简单说,是时候该过去告别。
从小到大,秋沅感受过的温暖寥寥无几。
蒋阿姨是其中之一。
这世上爱她的人,正在逐一离去。
她放下电话,面对蒋容融的注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最后只是说,新年快乐。
蒋容融笑了笑,她近些日子开朗不少,笑容也变得情真意切:“新年快乐!我去睡了。”
房门关上,秋沅才仿佛松脱了力气,倒退两步,一下子散开在沙发里。
茶几上一些医院的文件,她机械地整理在手上。头脑混沌,眼睛酸楚得厉害,渐渐看不清东西了。
她忽然听到周恪非的声音,像是间隔了漫长的年岁和距离,沉闷的不透亮的,似雾似风,氤氲到耳边。
“不要哭。”
秋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她看到周恪非在她面前,那么近,可以看见那一对纯然的黑眼睛里,自己的形状。
鼻端是男孩子清爽的气味。
他弯下腰,指腹绵热,擦了擦她潮润的眼角。动作和声音一样,是她所熟悉的温柔。
“秋秋,不要哭。”
她忽然泪流满面。
第31章 (二十三·下)
蒋容融的父亲已经再婚, 匆忙前来吊唁,却也无意多停留,在蒋容融沉默的注视下, 把秋沅叫到外面单独谈。
他对蒋容融实在没有感情, 提议把蒋阿姨的房子留给她,说怕她换了环境不适应, 最好能接着住在这边读育英。字里行间透露的意味明确——就是不愿意把女儿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