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191)
不敢用力,也不舍得用力。
他低头时,和谢危楼彼此对望,忽然就笑了。他一笑,谢危楼从含着笑意的模样,渐渐变得正色,放缓呼吸,让他压在自己身上,看了很久、很久。
墨笔脱了手,早就不记得要怎么画乌龟。
凌翌在榻上撇过头,指节一点、一点触摸过去。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天光正好,日头穿过窗柩,在榻上落下满地的昏黄。
看了快百年的人,他也不嫌看得厌烦。
开口时,他不仅仅是对自己和对谢危楼说,像是宣告,告诉一切:“谢危楼是我的人。”
谢危楼彻底敛起神色,抬手揽过他,慢慢地回答:“你是我的人。”
吻过、荒唐过。
光是想到这些,凌翌咬紧牙关,终于在五味杂陈后让自己冷静,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他既没有新,也不厌烦这个“旧”。从来属于他,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终点,就像生老病死,太过正常。
“凌翌。”谢危楼又唤了一声。
营帐内,蜡烛彻底没去,无人亮起。
凌翌他仍然看着谢危楼,脚步却黏在地上,额上沾了冷汗,从后背渗透出来。他开始不敢看他,他修为那么高,也想不到用灵流去看。一直不太在乎什么太正式的事,和谢危楼确定关系是,开府是,然而这次的分开却尤其明显。
而他担忧的东西隐约要成真——谢危楼要和他说什么,说完之后,再不能回头。
“之前你一直不让我把话讲完。”谢危楼道,“也该让我说了。”
“在外门那些年,我不觉得自己落魄,有你以后,我一直觉得那时候表里相依。你总是嫌那间屋子太小,不肯久留,盯着落雨的缝隙,一直会皱眉。”
“你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不高兴了还会骂人。”
凌翌开不了口,他不想让谢危楼听到自己马上啜泣的声音,喉头酸涩到发痛,他打断道:“你可以不用说过去。”
“这次不能。”谢危楼口吻温和,言辞却严厉如常,“你听我说完。在遇蛊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想,做的比你给的更多一点。凌翌,事情要分先来后到,我觉得自己说得太迟了,一直想过该怎么对待。”
“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没一早察觉你的想法,因为我以为你只想和我做朋友,时而我也觉得你不只是拿我当朋友,你从来都喜欢尝试新的东西,我怕你只是想从我身上尝试,所以我不愿意早点和你越界。”
凌翌仓皇地压下呼吸声,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都是男的,谁睡谁哪有吃亏的道理。”
“你不要觉得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谢危楼道,“百年来,能让我这样对待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说过,你很惶恐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将来,我想给你将来。”
“这些年我做得的确很糟糕。”
“凌翌,我也不想责怪你。可是过去的一年,你什么音信都没有,我真的不了解了你。”
谢危楼的声音听上去终于带上了疲惫和失望:“我也觉得,我们以前确实更好一些。”
凌翌能清晰地感觉到夜风的冷意,朝四面八方涌来,灌入领口、袖底。他如愿地从外门熬过来,进了内门,美衣华服,身居高位,他在修真界已有百年,看惯了人,看多了悲欢离合。偶尔也会觉得活着就是这么一件事。
世事如沧海,他不过是微芒中的一粟,一切都太短暂,像朝露一样,转瞬即逝。
他也不想再耗下去了,累到终于碰到他再迈不下去的坎,没力气再笑。
面对那些纷纷扰扰的世事,他也没力气说,山登绝顶我为峰,如日东山能再起。
毕竟,他也不是过去那个少年。
狂气不再、意气不再。
他也学会收敛锋芒,虚与委蛇地周旋,用辞令讲过一套又一套的话。
凌翌再回首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到不可思议。
和谢危楼分开不会是绝佳的决定,但它像一把刀,无悔无怨地斩断了让他觉得无法再拖延的东西。
“谢危楼。”想到这里,凌翌咽下了喉头的鼻酸,他扯了嘴角,竟慢慢拉出一个苦涩的笑,越笑,他心底越敞亮,“你看你,你到这时候都这样想着我,我觉得这些年喜欢你一点都不亏。”
“我很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谢危楼没再回答凌翌的话,回头时,营帐内掀起一角,黯淡的月光下,凌翌站了出去,他像卸下满身累赘,淡淡答:“其实这些年,我也没给你太多太好的东西。我走以后,那些旧物就随你处理,你不高兴看,扔了也好。我很放心把手底的人给你,难得白玉京还有有骨气的人。”
“以后既然不做朋友了。”凌翌长吐一口气,“那就都不要再找对方。”
*
很久以后的早晨,小舟在江上悠悠地晃动,乌篷船左右摇晃,船上的人支起胳膊,架着长腿,白衣落在床头,酒香四溢,满是一股子清甜的香气。
青年散发,躺落在船上,腰上佩刀色如象牙,雕刻繁纹,刀尾干脆利落,再没旁的装饰,一看就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好刀。
江上水流潺潺,空无一人。
清澈的酒水从壶口徐徐注入青年的口中。
他晃了晃手,一壶酒空了,随手把酒瓶放在船内。酒瓶子没放稳,四仰八叉地和其他酒瓶撞在一起,粗粗算来,少说也有十个。
“诶,骨头,酒喝完了你帮我再打一壶好不好?”
“什么?”乌篷船内,叮叮咚咚传来长久不断的声音,魂体的白骨从船头冒了出来,那不算是什么可怖的模样,它眼瞳很大,竟有几分清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