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124)
他不禁下巴挨着她的头蹭了蹭,追问,“好不好玩儿?”
“尚可.....吧”。她轻轻道。
邵梵适时挪了挪手,侧过身挡住那些人的视线,偷偷地在她发间,落下缱绻一吻。“试试你自己能不能抓到一条鱼,如果抓到了,那我这个师傅也算出师了。”
“看上去不难啊?”
她杵着那叉,蓄力跃跃欲试。
“嗯,不难。”邵梵笑。
可惜啊。
赵令悦在一个时辰内,还是一条鱼也没抓到。
第54章 珠打玉盘(五):遇敌那日之后,周匕下山。
时间一晃,到了鲸州的秋分,下了一阵子淅淅沥沥的雨。
鲸州因其地貌炎热,一年其实可种早稻与晚稻两季。
最好的时候,还能丰收三季。但今年早稻被咸水所淹自然是没有收获,全靠隔壁州府打开粮仓,设灾棚子救济。
但瘟疫与暴乱平定,邵梵的兵也驻扎在了这里,跟厢军一起将成片倒塌的房子又立了起来。
且整个春夏,姚庭都在整治积弊,眼看着,这刚来时乱成一锅粥的鲸州,乌烟瘴气的,如今倒也成了些气候。
秋分当日,高处的巨轮水车在周匕的督工下,正式引山泉进千亩稻田。
正午烈阳倾斜。
金影下的千亩青苗海原上,众人全都空巷围观。
赵令悦陪同着周匕站在高处,水车被水冲涌,器械扬起四面狂风,猛烈吹鼓起她鸭蛋青的绉纱裙裾和额前碎发。
她亲眼看着这改道的水飞环过了水车,顺着挖出来的蜿蜒水道直下冲击山麓,一瞬间往万人插秧的青田涌去,让干燥的青田,成了一片汪洋清澈的水田,被净水淹没。
青田上万农欢呼,载歌载舞击节而赞。
那一瞬,她被风撩过的肌肤竟也有种汗毛竖起的浓烈愤激,不住哗哗钻进衣袖,凉凉挠进她细细的骨头缝里,自脊椎蔓延至全身。
让她舒畅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掌声与呼吸里,远处那片广袤的绿色 也成了一片悠扬柔软的绉纱。
如同千万水草的流光,全融化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她眼眶中,掩饰不住的雨。
她匆忙揩了一下眼角,红着眼避过身去。
——真正身在其中,帮着挖石挥铲,填土换道,辛苦劳作几个月,磨了一手的厚茧子,晒脱了一层皮过,才知这一刻实现时,有多不易......
周匕壤袖作帕,也频频揩泪。
抬头瞧着她安安静静的半边脊背:“二姑娘,哭了?”
“没有。”她转过身来,碎发全被秋风拢去后边,露出一张洁净高华的脸,软声答,“周先生,我只是......高兴。”
周匕连连颔首,却见她退后一步,郑重曲膝立身:“先生此番引水,可抵救济百姓千斤粮食,梵儿在此谢过,谢先生大义。”
她说这话时,大雁塔塔顶四角的金铎,正刮擦着风吹雨打的铁链。
那坚硬的舌铃敲击着铎身,清澈幽远,让周匕眼眶立刻又热,忙去扶她:“大义的不是我啊,是二姑娘!”
几月来她化名温梵隐瞒身份,周匕也知她的身不由己。人能在身陷低微时,仍藏有风华,不忘初心便是难得。
“姑娘真的是长大了,从前作为一国郡主,在一众同龄人中便聪颖突出,如今手提肩扛,堆起一洲的江山社稷,以己身回哺百姓,成了国之大器!赵大人见你如此,也定会无限欣慰!因此是我,该敬姑娘啊。”
听到“社稷”与“国之大器”,赵令悦有些沉默。
她清楚,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
学习开山挖道,甚至跟着邵梵的营地兵一起锻炼身体,学习些功夫武术,拿起刀剑,拿起锄头,都是为了变强大,能与邵梵与抛弃掉她的这场庞大的世俗去抗争。
只要她活着。
她不会放弃。
也许将来.......她还能逃跑。
总之并非周匕这番文心里,所涉及的国之大器与江山社稷所促。遂她缓缓挽去额前耳边的乱发,平复方才莫名的激动之情,“梵儿不敢当,是先生功劳。”
但确实,她的民生观,已经改变了。
“温姑娘。”
三个铿锵的字,在她失神的耳后响起。
金铎撞音不断,赵令悦下意识转过身,见山顶平地尽头的邵梵,带着两个兵踩着沾泥的湿靴朝他们走来,越靠近,靴上沾着的短袍,便被风车摆动地越大。
他与她对视过一眼,先与周匕行一礼。
周匕见他红色的武袍外,还披着层鱼鳞样的银甲,“邵郎将今日还领兵了?”
认识半年,周匕入乡随俗也唤他郎将。
“军事演习而已,一会儿山上落大雨,姚相公已摆了宴做东。派我来接二位下山。”
周匕淡笑,知道他是来接谁的,提步先行,那两个兵也就跟上了他。
轮车与水花转在二人身后,与他身上铁甲带来的凌厉感,共同形成阵阵逼仄的刀风,刮在她飞起的衫袖上,几月平和相处,邵梵见她嘴唇微张,一缕头发入了内也未察觉。
便自然地上手帮她从口中拨出来,喉结笑动,摸了摸她的脑勺,“傻姑娘。”
调侃的语气,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凌厉感冲散不少。
赵令悦登时一窘,将他的手打掉。
抬手摁住自己的两边碎发,提步往前。
他腰间挂剑,缓缓地跟在她身后,与她并肩说话,“这几个月你与农人一道干活,辛苦你了,今天军中已经发饷。你请了周匕来,也是额外的一功,我让刘茸给你加了三百钱,还有两匹棉布,吃完饭记得去他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