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路上,趁荃华姑姑走在前头,沉沉忍不住轻扯堂姐衣袖,问,“你近来可好?”
她自不会说出魏骁昨夜那出没成行的阴谋,却实在担心谢婉茹是否不觉察间,已成为那些贵人眼中随手可用、不值一提的棋子。
当下,也只能委婉提醒道:“你答应过我,切莫轻信他人。咱们姐妹在这宫中,一切都得以自保为上……”
“二姐晓得。”
谢婉茹点头,却道:“昭妃娘娘心慈,我在露华宫中一切都好。反而是你。”
“芳娘,那日见你落水后,我便一直想找个机会去见你,可娘娘不许,我只得忍着。眼下看你容色苍白,方才你这颈子上又、又……想来过得不好。”
谢婉茹说到这里,似悲上心头,忍不住悄悄拭泪,复又借长袖遮掩、偷摸给沉沉递来两枚银裸子。
“这是娘娘日前赏的。我在露华宫里多受照顾,左右没甚需打点,进宫时也偷留了些首饰傍身,够用。这些你且拿着。若能偷偷换些吃喝也好,”她说,“可怜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只几日功夫,瞧着你……却越发瘦了。如今这上京城里,只我姐妹二人互相倚仗,你安心等等,等等……阿姊若能出头,定拉你一把。你且得撑住。”
沉沉一怔。
直到把那银裸子接到手中,仍不由得心下恍惚。
堂姐养在闺中,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伯母心尖尖上的女儿,打小没吃过苦,和她这样寄人篱下讨生活的姑娘自不相同,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那时她自愿为堂姐顶了朝华宫的差事,其实也只是为了报偿伯父当年接济的恩情,并不指望这位平素没有交情的堂姐可以给自己什么回报。或许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也不怨谁。
可如今,一朝从主子变成奴才的堂姐,却哽咽着同她说,“我姐妹二人相互依仗”。
泪坠在她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可就在昨夜。
她想,自己险些因为心存侥幸,让堂姐做了自己迈向自由的垫脚石——
活在这深宫里,每一分不期然天降的好运,背后或许都有替你流血的人。这是她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还好,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绝不会放任自己在这宫闱中,亦不自察地成了那狠心绝情之人。
......
荃华姑姑领着沉沉一行人,很快到了昭妃所居的露华宫,七弯八绕,又将其带到内间的一处佛堂外。
谢婉茹想跟着,却被示意在外等候。
沉沉只得独自入内。
鼻尖萦绕着佛门净地特有的檀木香气,越近越浓,她走得小心翼翼。
掀开珠帘,内里却并不如想象中奢华,不过一处寻常佛堂,与沉沉从前在宫外时参拜过的寺庙无二。
唯独堂上供奉那尊宝相庄严的白玉鎏金观音像,足有一人高,雕工之精美、栩栩如生,倒让冷不丁与“菩萨”四目相对的沉沉吓了一跳,心头忍不住“咚咚”打鼓。
仿佛一切心思在那慈悲目光之下,皆无所遁形。
她忙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拜了三拜。
再起身时,却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清瘦身影:女人一袭素色交领长裙,手挽披帛,更显几丝高挑飘逸,恍若神妃仙子。
虽非国姿天香,更显清雅秀致。
沉沉立刻认出来人,忙俯首叩拜:“奴婢谢沉沉,见过昭妃娘娘。”
“起来吧。”
那女子扫她一眼,却只淡淡道:“你与我儿三郎之事,本宫已听七皇子言明。说起来,你与三郎有救命之恩,本宫谢你还来不及……何必如此惶恐难安?”
*
宫中人尽皆知,赵家雄踞一方,赵家军更是威震天下,无有不服。
而昭妃虽乃赵家嫡女,赵家却是靠着她兄长马背上打下的功劳方得以崛起,她也算打小吃过苦的人,所以并无那些个大家闺秀铺张奢靡的作风,一直颇为体恤宫人,久有贤名。连当今天子亦曾为她亲手题字赐匾,称她“昭雅淑慎”。
只不过,在沉沉真正见到这位昭妃娘娘之前,对其的诸多想象中,却仍不乏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
譬如,昭妃娘娘之宽厚仁慈,大抵也和从前待嫁闺中、不知府外事的堂姐无二。
那是一种高位者对低位者居高临下的怜悯,本质上却并非仁慈,而更多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
是不苛刻,也不亲热。
不暗害,也不施以援手。
可是今日所见——
不知为何,沉沉只觉得,昭妃娘娘……人似乎有些古怪。
古怪得让人不好从何说起:
说她不好吗?可她待人周到,说话冷静,又不乏亲和。
虽问了沉沉与“卫三郎”的旧事,听过后,沉思片刻,也没有太大波澜,反而听沉沉饿得肚子“咕咕”响,想也没想,便让沉沉与她同座用膳。
横看竖看,这位昭妃娘娘,似乎都当得起宫人们所说的“宽厚仁德”之名。
可也正因为这种毫无拿腔作态的温和。
也许是在宫中呆久了,沉沉想,她已经习惯,所有的好背后都应是“有所求”。
如小德子对她,如魏骁对她……也许,也如她对魏弃。
但昭妃待她如此亲厚,又能有何所求呢?
她不过是罪臣女眷,论身份,比不过堂姐;
是朝华宫中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宫人们甚至在背后打赌她能熬过多久,何时才会死在魏弃手里,之后草席一裹、丢出宫去。
……还是说,昭妃也像那天指使堂姐来哄自己下毒的魏骁那样,想对魏弃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