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将手指收拢,魏治却忽的从身后窜出,不由分说从她手中拿了那扳指,随即想也不想地、又重新捧到魏骁跟前。
“三哥,”魏治的声音有些急,仔细听,甚至有些抖,“阿蛮,她不过是一时赌气,我们、我们从没想过与三哥作对。三哥不要误会。”
“无论是我娶,抑或三哥娶,这辽西本就是三哥与阿蛮二人共治,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只是如今阿蛮有孕在身、性子难免急躁了些——可她绝没有坏心,绝没有冒犯三哥的……”
“够了,阿治。”
“三哥——”
“我能看在手足情分上一忍再忍,不意味着塔娜也合该受气,”魏骁说,“昨日,阿蛮找去城郊别苑、闹着要见人的事,你应当也听说了吧?若非侍卫及时来报,这些话,‘替代品’也好,‘染指弟妹’也罢……这些我绝不愿她听见半句的话,是不是也都要说给她听一遍?”
魏治闻言,脸色一瞬苍白。
魏骁却只定定看向他身后、那仍旧失神盯着空落掌心,不觉泪盈于睫的女子。
“更何况,纵然是假的……纵然是替代品,又如何?”他说。
前生今世,他曾怜爱她,也曾利用她;
曾发自真心地恨她,也曾一别两宽放她远走。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却深深记得那“梦”里自己的结局,记得那梦中的赵家阿蛮,是如何泪流满面、向自己求得一纸休书。他们做了半生怨侣,到最后才明白,无非是爱着彼此身上的权势尊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太了解赵家阿蛮的为人,却亦无法理直气壮地斥她卑鄙,因为自己与她,本就是同一类人。
更因为,她口中那个无耻下作的小人并非虚构、而恰是他的所思所想。
所以,尽管他清楚谢沉沉早已死去,却依旧在看见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庞时,平白生出了痴妄的念想。
“只要她还能在我身边,像从前那样望着我……眼里只有我,于我而言,她就是真的,”魏骁说着,蓦地低低笑了,“我会把欠她的,还未来得及给她的,我所有的,都给她。她活一日,我便快活多一日,但,谁若要来夺走我的快活,无论用什么手段,败坏多少良心,我……都要杀了那不识相的下作货色。不死,便不休。”
“……!”
“阿蛮,”所以他说,如同从未摘下过那扳指、从容地自魏治手里接过戴上,“我在一日,便能保你和阿治一日太平,你不必嫁给我,也可坐享一生荣华。若我是你,定当善待塔娜,善待能为自己通天之路添砖加瓦的‘贵人’,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歇斯底里,连赵家的最后一丝脸面,也被你自己踩在脚下。”
“贵人……?!”
赵明月原还有几分怯意,听见这话,一瞬怒而回头,气急败坏:“好啊,你骗过自己也就罢了,如今又何必来对我冷嘲热讽,这么多年,魏骁,我待你如何,你又是如何回报于——!”
回报于我。
她气得眼热,欲再拂开魏治上前,整个人却被魏治紧紧回护怀中、丝毫动弹不得。
分明脸色苍白、满头是汗,他紧锢住她腰肢的双臂竟仍如铁壁一般、不容挣脱。
她一时怔住,扭过头去,只见魏治将头埋低——一如少时无数次的向兄长认错,无数次的跟在兄长身后亦步亦趋般——但,似乎又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他的背弯曲下去。
“是我没有劝住阿蛮,”魏治哀声道,“三哥,是我的错,你莫要与她置气。她虽性子骄纵,却从没有坏心。她想来见你,也只是想问明白一切经过,求三哥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从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兄弟,到如今,君与臣,天与地。
魏骁望向他的目光中,亦有一闪而逝的悲哀。
——但,也终究只是一瞬。
“罢了。”而后,是自己的声音清楚响在耳边。
他的头脑依然清醒,表情依旧平静,扭头行出厅外。
直把一对相顾无言的夫妇撂在身后。
余下的话,这才慢那叹息半步,遥遥传来:“你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第一个侄儿……他百日宴时,阿治,我还等着你的一杯薄酒。”
“近日不宜走动,你便领着阿蛮,呆在王姬府好好养胎罢。”
*
魏骁处理完家中琐事,命人套上马车、赶往别苑时,外头已是日上中天。
自知赶不上午膳,又想起塔娜昨日还惦记着想换换口味,他索性在东街买了不少零碎吃食。可惜,记得从前有家胡饼、做得极是美味,如今却遍寻不着。
“这,实在是老奴莽撞,徒惹了晦气……”
车夫下了车去、四下问上一圈方知,原是那胡娘的夫君同亲弟弟概都战死沙场。
那女子性情却极刚烈,辨认完尸体、拖回家中的当日,便一根腰带吊死在梁上。
车夫问清经过,唯恐被主家怪罪,这才跑了两条街,奉上样子相差无几的馕饼。魏骁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搁下便是。
只是事后,命人将一众油纸包提下车去、送入别苑后厨时,却独独没有拎走那提馕饼。
......
魏骁甫一踏进别苑,并不宽敞的前院院庭中、顷刻间跪满了乌泱泱一片人头。
他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自去行事,原先“人满为患”的庭院,又立刻变得空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