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城中人对塔娜的过分狂热,几次闹出笑话而屡禁不止。
大婚之前,他只好先将人安置在这城郊别苑,兼以重兵把守——而很快,这些人便同那些赶不走的突厥兵一起,活生生把一处三进院落,围成了比铁桶更甚、密不透风的囚牢。
因怕塔娜呆得无聊,每日过来时,他都会给她带上不少新奇玩意儿:前日是酸甜苦辣味的糖丸,昨日是城中顶尖工匠精心所制、关节皆可活动的提线木偶,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他几乎能想象到塔娜看见那琳琅满目的吃食时、难掩惊喜的表情,为此,连脚下步子亦不由加快几分。
谁知,同样的场景,一天之内竟能先后出现两次。
“……”
魏骁人未走近,已远远望得花园长廊下,那围着石桌共进午膳、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矮些的那个,毫无疑问是塔娜。
至于高的那个——
“你方才说什么?”
英恪乃习武之人、向来警觉。
早就听到身后脚步,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反倒装作不解、故意朝塔娜凑近了些,又再度追问道:“什么姑娘?”
“就是昨天来了,说要见我的那位姑娘呀!”塔娜一脸认真,“她生得很美。我爬上墙、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得她……嗯,简直没一处不美的地方,模样好,个子也高,她一来,仿佛院子都亮堂了些……英恪,你喜欢那位姑娘么?”
塔娜只知其人,却并不知道那位“美丽姑娘”姓甚名谁,但英恪显然清楚得很——毕竟,昨日魏骁下令拦人,却因要应对那位上京来使忙得脱不开身,是他及时赶来、才应付走了难缠的赵家王姬:
说起来,他做“尹轲”时,和赵家女亦确有一段不清不楚的前缘。
可,前缘亦只是前缘而已。
英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茶杯,低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本以为塔娜只是无心一说,他也随口附和。
却不料,她的神情竟越发一本正经,更说得“有理有据”:“因为你看她的眼神,我发现了,和看旁人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
“你就从不会这样看着我呀。”
塔娜说着,撑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番昨日趴在墙头不巧撞见的场面。
“你还同她说了许多话,她听完,哭得更厉害了——你便拿了帕子与她,还替她擦了眼泪。你们站在一处,瞧着很是般配。”
英恪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满脸古怪地凝了她一眼。
末了,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若无其事地将手中茶杯搁下,又另给她斟满一杯清茶,轻轻推到她跟前。
“这世上的人,人与人之间,有许许多多的关系,”他说,“有陌生和熟悉,有喜欢和不喜欢,有利用,和心甘情愿被利用,有彼此憎恨——也有很少的人,互相倾慕、情投意合。事实上,若仔细去看,每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目光皆不相同。她于我而言,亦只是许多不一样中的其中一种。殿下为何会把它误以为喜欢?”
更何况,他也不过是借着那份顺其自然的“亲昵”,告诉赵女一些……她必须知道的“真相”而已。
“不喜欢么?”
塔娜却并没有听懂他的话里有话,只两手交叠趴在桌上,盯着那热气袅袅的清茶。
许久,颇老成地叹息一声:“那你便不能娶她为妻了,”她说,“那你也马上就要走了。”
“我还以为,你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就能和我一样,嫁给她、换了银子,然后留在这里了,”塔娜苦着脸道,“我想你也能留在这里——那姑娘看着,不仅模样好看,还像是不缺银子的呢。”
光是头上的珠钗步摇都一大把,金的银的,插满了一脑袋,听阿伊说,那都可贵了!
“……”
让他“嫁给”赵明月?
英恪听得头痛起来,不由失笑道:“这又是谁跟你说的?”
“嗯,不是人跟我说的,是我偷听的。”
塔娜说着,掰着手指同他一一细数:“这里的人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但是他们自己会偷偷说话,有时我偷听得到,有时,他们一见我来了,便不说话了。不过昨天我爬到墙头上去晒太阳,正好听见扫院子的德贵说,‘突厥兵打赢了仗,送完了神女,怎么还不走’,然后院里头种花的阿福就接话说,‘等大婚过后,他们总该走了,不然难道还赖在这里么’。”
“德贵问阿福,那大婚还有多久,阿福说至多只有半个来月了,王府已经张灯结彩,还有,街上都很热闹,家家挂起红灯笼,神女庙里堆满了山一样的贡品,只可惜真的神女——”
真的神女,却被关在这里,少有人能得见她的真容。
魏骁走近,恰听见她这句说完、不解地追问英恪是不是很快要走,“得见真容”又是什么意思。
英恪却没有回答,只笑着望向她身后,随即微扬了下巴,“我也不知,”他说,“不如,我们一同向摄政王请教一番?”
魏骁闻言,遂也笑起。
再没了绕弯子假客套的心思,径直插在两人中间落座,“意思便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