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娘在害怕什么?突厥神女、阿史那珠的女儿……如果抛却这层身份,姑娘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谁?”
塔娜僵在原地,手指攥紧门框、强撑着没有回头。
脑海深处,却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
【孩子,日后,你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或不能事事顺心,必能百愿如意。】
不……
【满意了么?如今你的确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因为你所借来的运,注定了无人可挡你前路,而我们这些人,殿下——我们不过是你的垫脚石,是你父母亲为你经营铺路留下的、活该舍生忘死的马前卒。我父如此,我本亦当如此。我的妹妹,亦如此。】
不是的……
【可若不是你,我手中本不必执剑,若不是你,我的妹妹或许也能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若不是你……你可知有多少人可以免于一死?你的亲生父母不会死,阿爹不会死……只因你生来是阿史那珠的女儿,多少人不惜性命为你铺就前路,可难道你的命贵,我的家人生来便命贱么?!人人都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权利——唯独你没有,殿下,你没有。你以为阿史那珠留下的血脉,是保你一世的护身符么,那我现在告诉你……】
【不是。】
那声音分明在心中轻飘落地,却又如炸雷响在耳边:【这是你一生甩不脱、也逃不掉的诅咒。吾当以万民血肉为神坛,奉你为神。殿下,这是你欠天下人的——亦是我谢缨,欠你的。】
谢……缨?
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却依旧只凭本能、捂着脸痛哭出声。
院门外的侍卫被她哭声惊动,乌泱泱跪了一地,她始终没有回头,抹着眼泪快步离开。
人已走出老远,快要下山,身后,竟又传来锲而不舍的呼喊声。
起初,那人喊的还是“女施主、女施主”;追的久了,变成“姐姐、姐姐”。
她听出那是方才昏迷时与老翁一问一答的稚嫩声音,循声望去。
稍一停步,气喘吁吁的小沙弥就这么追到她的跟前,随即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冲她行了个礼。
“你……是?”塔娜一脸迷茫。
小沙弥闻言,想也不想、弯腰又是一揖,“姐姐,我叫安福,”他笑眯眯道,面皮白净,脸蛋圆润,端的是一副讨人喜欢的小童子做派,“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也算是禅寺半个俗家弟子。怎么方才去倒个茶的工夫,就不见你人了?师父托我来、是专为送件东西给你哩。”
说着,他伸手向她递来一只可疑的蓝色布包。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塔娜一看,更不好拒绝眼前笑容可亲的小沙弥,只好将信将疑地接过,又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当场拆开来看。
结果,还没等弄懂这些蓝皮纸本里写的是什么,小沙弥已迫不及待地开口“揭示答案”:“这些都是师父抄的佛经哩!好几年了,我想要借来看、师父都不给我,但他说和女施主有缘,所以要我送来给你,就权当纪念了。”
塔娜:“……”
有缘,所以,送佛经给她?
是让她也学着抄经静心么?
心下虽不解,眼见得小沙弥一脸骄傲,她仍是连连道谢——可那小沙弥却不知怎的,仍没有掉头走的意思,反而直盯着她看。
看着看着,又摸摸鼻子、低头红了脸。
“姐姐,其实,你生得可真好看哩。”小沙弥声如蚊蝇,“我……我觉得,说不定我与你也有缘。”
“有、有吗?”
“真的!”
塔娜对自己的脸,其实向来颇有自知之明:虽不算丑,也绝谈不上叫人看得挪不开眼。是以,陡然听他这么一说,竟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想了想,也“以恩报恩”地夸他道:“你也是,长得好,说话也有意思,听起来……很有趣。”一口一个“哩”的。
“真的吗!”小沙弥顿时眼前一亮,“我也觉得,而且我家乡的人、都是这么讲话的哩!”
他说着,期期艾艾地仰起头来,塔娜忽然发现,他脖子上有一条红线似的胎记。
几乎绕着脖颈一圈、细细一条——
【只是一碗馄饨,你就愿意帮我?真的?】
【三十一,你又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微风轻拂眼睫。
她原已不再流泪的双眼,好似突然吹进了沙子,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淌落下来。
小沙弥一愣,回过神来,吓得笑容尽敛,忙问她怎么了,为何突然流泪。
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搂紧怀中那蓝色布包,冲他摆了摆手。
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所以,你也觉得与那孩子有缘?”马车上,魏骁拎过那包佛经,从中取出一本、随手翻了几页。
见里头确无外乎些耳熟能详的经文,与昔年母妃抄经手书无二,又无甚兴趣地塞了回去。
他侧头望向身旁托颊发呆的少女。
“既觉得有缘,日后得空、来寻这孩子解解闷,也未尝不可,”魏骁道,“那……老翁,算来也是半个故人。只是没想到他竟还活着,如今境遇,倒让人有几分唏嘘。”
“你认得他?”塔娜闻言,顿时好奇地侧过脸来。
魏骁将她神情看在眼里,一时只觉好笑,心道若不认识,又怎放心将你放在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