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知道,这便是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是以,除却魏炁之事不能说,她索性将自己的猜测与今夜的见闻,用最短时间、向众人说了个明明白白。
“城中火势未灭,一路走来,四处断壁残垣,哭叫声不绝于耳……被迫离家逃难的百姓何辜?为何将军不遣人灭火,反而还要挑起内斗?我赶来时亲眼所见,王姬已死,可究竟是谁害了王姬,不过是英恪一面之词。试问,摄政王有何理由加害王姬?”
……话、话本上都是这么演的吧?
四面冷刃,寒光未收。
塔娜紧张得额头冒汗,面上却不敢露怯。
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声音反倒愈发抑扬顿挫:“将军既称我一声神女,我亦不能对城中百姓坐视不理,还请将军暂缓干戈,将此间兵力用于正途,若能尽快扑灭城中火势,救得一人是一……”人。
“神女有所不知。”
可惜,话未说完,赵昭明便丝毫不给面子地开口打断她道:“此火来得蹊跷,借势东风,久扑不灭。”
“也正因此,我等这才怀疑,恐怕是那奸人早有布置、与城中之人里应外合!王姬乃我赵家血脉,平西王膝下独女。若非摄政王坚持将她禁足于此,各处设防,或许王姬便能逃过此劫!就算如神女所说,凶手另有其人,然则,摄政王亦未尝不是帮凶!恕我等不能从命——还请神女退避!”
积怨如断弦,一战不可免。
赵明月与魏治的尸体,就那样安躺在地。
偌大庭院之中,剑刃出鞘之声尤为刺耳。
“且慢!”
塔娜却再一次拦在魏骁跟前。
突厥与辽西,究竟要帮谁?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表面的和平已被打破,英恪的野心无休无止。如果坐视赵家与魏骁在此决裂,今夜,绿洲城必失。
或许……
或许魏炁也会死。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保他不死呢?
【答应我,一切结束之后,回上京去吧。】
【兰若还在等你……他很想你。】
【九年来,一直很想你。】
她心口生疼,不敢细想,唯有表情几乎一瞬痛极,却仍强撑着目光逡巡四周。
回望那一个个或怀疑,或惶恐,或轻慢,或恭敬的眼神,“突厥大军将至,绿洲城有难,”她一字一顿,“便是如此,将军也坚持要先‘清理门户’,最后,丢了绿洲城才肯罢休么!”
话落,莫说赵昭明,便是魏骁脸上、亦有惊愕之色一闪而过。
“报——!”
而亦就在她这“惊世骇俗”之言落定的一息过后。
仿佛天意注定,忽有一小兵高举令箭、跌跌撞撞闯入王姬府。
正待奏报军情,却被府上这针锋相对的气势吓住,一时怔在原地。
直至魏骁一声“城外情况如何”,他方才如梦初醒般跪倒在地,高声道:“前线来报,十里外有大军驻扎痕迹,约莫数万人……”
“是魏人,还是突厥人?”赵昭明问。
小兵一脸茫然。
仿佛不知他为何有此一言,却又在四周逼视之下、不觉心惊胆战,只好怯生生道:“探子来报,来者举魏军大旗,似以城中大火为信,正向此急行军。恐怕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便将,兵临城下……”
魏人?
塔娜心中一惊,下意识抬头,正撞上魏骁投向她时、略带审度的沉凝目光——可那“审视”似也不过一瞬。
他又冲她悄然摇头,将她护到身后,脸上笑容渐渐敛去。
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甚至向不久前才公然挑衅于他的赵昭明略一拱手。
“大婚之日、疏于看守,竟意外放走那孽障,确乃本王之过。待诸事毕,自当向全城百姓领罚,”分明是罪在己身,话倒说得尤为坦荡,魏骁说着,向天竖起三根手指,“但本王对天起誓,从未想过戕害手足!无论杀害王姬与我七弟的真凶是谁,我魏骁定当将此人五马分尸,决不轻饶!”
“赵将军,诸位,还请暂息干戈,一致对外。”语毕,他拔剑高举。
火光明灭之间,眉目亦幽暗难辨。
唯独那鼓动之声、近乎歇斯底里——塔娜站得太近,只觉耳膜鼓噪,心脏亦仿佛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情绪攥住,一瞬呼吸困难。
难道阿史那金骗了她?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同我揪出城中奸细,擒回昏君,杀退魏人!”魏骁厉声道,“辽西基业,绝不能失!”
话落,四下寂静。
直到第一个人开始附和,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拔刀相和的金戈之声,在这座初初失了主人的宅院中突兀响起,逐渐汇成一片。
“辽西基业,绝不能失!”
“擒回昏君,杀退魏人!”
......
塔娜一个哆嗦,猛地拽住转身欲走的魏骁,手指紧攥住他衣角。
话未出口,魏骁回过头来,却似忽的想起什么,脱下外袍披上她肩,又低声安抚道:“回去罢。突厥人包藏祸心,我早有预料、自有应对之策。你……实在不必冒险为我送信,只管安心留在王府。”
“今日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
他说着,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仿佛想从她神情中窥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