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却对此毫无觉察,只直觉自己一路走来,似乎漏了些什么关键之处。
焦急、茫然、恐惧,诸多情绪纠集一处,她低声道:“你要去哪?可不可以把我带去?”
“你去做什么?”魏骁问,“那里太危险,呆在王府,我会派人保护你。如若……”
他话音微顿,略一迟疑,终是没有把这“如若”的可能说出口,只道:“总之,无论战况如何,你会平安无事。”
语毕,轻轻拂开她手。
赵昭明命人带走赵明月、魏治二人尸身,魏骁扭头走在最前。众人如来时般行色匆忙,火把簌簌而去。
末了,除留下数人在此收拾残局外,便只剩将她护在正中、绝无商量余地的十余名赤甲兵士。
“神女,请罢。”为首青年垂眉顺目道。
塔娜沉默着、拢了拢肩上喜服,转身踏出王姬府。
过往城中最是热闹的东街,如今入目皆是烈火熊熊,仿佛不烧尽一切、绝不罢休。
不绝于耳的惨叫呼救、散落一地的水桶、瘫坐在地哭喊的百姓,拖家带口逃亡的夫妻——塔娜又一次与他们一一擦肩,可这一回,他们认出了她身上的喜服,亦认出了那些护拥在她身旁的赤甲卫。
“是、是神女?”
一时间,逃难的人群仿佛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刺耳的哭嚎声亦戛然而止。
塔娜脚步一顿
,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满面尘灰的老妇人忽扑到她脚下,饶是赤甲卫再三驱赶,依然不管不顾地抱住她腿。
“神女!请神女降下甘霖,熄灭城中大火,神女,神女救救我等……您不能对我们坐视不理啊!”
“我们为您建碑立庙、无人不信奉于您,可您为何不惩罚魏人,反而放任魏人向我等施以毒手?”
“您不是神女么?!老身见识过您的神通,三十年前,您能孤身一人斩杀龙兽,能引来甘泉,能种出一望无际的水生竹……您是神女啊!为何要眼睁睁看着绿洲城变成废墟而坐视不理?为什么!”
为什么?
塔娜一瞬默然。
她不知道,原来曾经的“神女”,真的能做到这妇人口中的一切么?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她既不能以杀止杀,也不曾身负什么奇门法术。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既没有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走向何方的人。一个被抬到不属于她的位置、却不得不坐下去的人。
突厥人救了她,她便回报突厥人,为他们换来粮食和银子;
辽西人歌咏她,为她建碑立庙,她也希望他们能够安居乐业,所以今夜,她又“出卖”了突厥人。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可直到这一刻,她看着脚下鼻青脸肿仍不愿放手、满脸是泪的老妇人,看着周围那些跪她哭她、求她垂怜的人,终于恍惚回过味来:也许自己从不曾属于任何一方。
她只是不愿看到美好的东西被摧毁,和平被践踏,快乐转瞬即逝,徒然留下弥天的恨意与宿世的怨仇——就像现在这样。
可她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们为什么认定,放火的是魏人?”
塔娜望着那老妇人瞬间被仇恨熏红的双眼,忽的低声道:“他们的皇帝,已经是摄政王的阶下囚;他们的大军,也早已退到琼山关外,为了交换人质,甘愿割地和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前来挑衅……”
“还能有假么!”
老妇人闻言,却骤然尖声道,“他们的奸细趁着您与摄政王大婚、所有人都毫无防备,潜进城中放出了狗皇帝,之后便肆无忌惮地烧杀劫掠!我亲眼目睹!”
“那些贼人身上穿的,就是他大魏军服,只有魏人才会穿那样式的锁甲!他们救了狗皇帝,便要报复我们,绝不会有错!”
“是、是,我也亲眼看到了!”
“我也是!”
四周附和声不断,沸反盈天。
塔娜却只低头望向自己肩上披着的红袍,脸上神情几番变化,末了,倏然扭头,“我要去找摄政王,”她盯着身旁寸步不离的赤甲卫,声音急切,“带我去!”
“还请神女恕罪。摄政王有令,我等不得违逆。”
男人神情庄重,毫无转圜余地。
塔娜心中一沉,只好改口道:“那你……替我给他带句话。”
......
阿伊手中抱着一件狐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立在窗边。
不远处,少女衣衫单薄,双手抱肩、却仍坚持坐在迎风的门槛上,不时抬头望向天际悬月,面色焦急——一个时辰前,塔娜被赤甲卫带回。彼时,她早已从昏迷中转醒。可从始至终,两人除了打了个照面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心照不宣的沉默背后,是离心离德、再难恢复如初的情谊。
许是心中不安,等待的时间亦变得尤为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墙之隔外,忽传来惊惶不已的呼喝声。
“快跑!!”
“快跑啊,杀人了、杀人了!!!”
“魏人打进来了,城门要守不住了,快跑,快跑!”
阿伊耳尖,将那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不由一惊,直觉去看塔娜。
可那少女正低头沉思想着什么,似乎并未察觉府外动静。反倒是那原本负责保护——或者说,“看守”她的赤甲卫,倏然从青鸾阁外匆匆行来,径直走到内院,向塔娜俯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