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望向兆闻,一字一顿道:“既是皇后所托,”陆德生说,“此事,当不容有失。”
昔日大魏的皇后,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赤地神女,前朝阿史那珠遗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兆闻有太多疑惑在心,却也知晓此事耽搁不得,思索片刻,心下已有决定,向陆德生微一颔首,“我等既要营救陛下,本就不免与突厥人为敌,若能收复辽西,也算了却一桩……”
一桩陈年旧账。
话未说完,他身后却倏然冲出一人一马,直将他撞得一个趔趄、险些被受惊的马儿甩下地去。
“够了!何须多言!”
白发长须的老翁,将马鞭向着曹恩猛地一挥,高声斥道:“还不带路!”
“这……”
曹恩面露犹疑,心说这老头子怎的这般没规矩,下意识朝陆德生望去——却正是这迟疑的一眼,令他肩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被抽得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回过神来,愕然抬起头去。
却听那老翁暴喝道:“吾乃大魏右丞曹睿,此次西征之战,天子钦点,位同副帅!”
“吾之一言,胜过他千言万言,若她……听着,若神女当真丧命辽西,”曹睿一字一顿,表情森然,“我定要你绿洲城全城陪葬、绝无戏言!”
*
也不知是否那位曹右丞的“威胁”当真起了作用,来时尤显漫长陡峭的山路,掉头再走,曹恩只觉空前平坦,畅通无阻,连带着刮过脸颊的寒风,似也因身后大军壮胆而多出几分暖意——唯有心中喜忧参半,悲欢难言:
喜的是,这“借兵”的计策竟如此顺利,有魏军来援,里外夹击,定能叫突厥人腹背受敌、溃退而逃;
忧的却是,这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不知不觉从朝阳初升,到如今日已三竿,神女……
多耽搁一息,便多一分危险。
“就在前面!”
曹恩本就策马冲在最前,此刻远远窥得城楼一角,当即声嘶力竭地向身后喊道,“快,快!!”
神女既非习武之人,身上更无甲胄相护,伤口延及心脉,能撑过彻夜已是奇迹。
他心下如有火烧,马鞭甩得快若虚影,眨眼间,竟已与身后大军甩开距离。
原以为孤身杀入敌阵,迎接自己的定然是突厥大军毫不留情的扑杀,他持刀护在身前,大有不惜一切代价、以命相搏的姿态,
谁知,待他第一个纵马冲出绿洲城外最后防护、那片一望无际的水生竹林。
迎面望去,渐展露于眼前的,却是令他终身难忘的可怖场景——
“吁!!!”
曹恩心头大震,下意识勒马停步,却仍是迟了半步,马蹄毫不留情踏碎足下头颅,一瞬之间、脑浆四溅,徒留遍地红黄难辨的血肉与污痕。
待气息稍作平复,一股浓郁得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立即扑鼻而来。
他腹内翻江倒海,俯身欲呕。
然而,甫一翻身下马,低下身去,竟正对上脚边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那双圆瞪得、几乎令眼珠脱眶而去的招子,仿佛仍存留着彼刻未散的恐惧。
——死前的最后一眼,这人究竟看见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头顶分明日头正烈,他却只觉一股森寒凉意蔓上脊梁。目光全然不受控制,再循着那尸体上横出的手脚断肢看去,入目所及,唯有堆叠成山的尸体、撕裂破碎的甲胄和一应委地无用的刀剑兵器。
曾被突厥人视作荣耀的碧色狼头旗,如今胡乱浸在尸体周遭红得发黑的血水中;
就在两个时辰前,还曾将绿洲城围作孤城,令城中老弱妇孺绝望哭叫的突厥人,如今一个个的,变成了地上毫无生气的尸体。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魏炁。
就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间。
曹恩曾抬过他、背过他,甚至也曾和众赤甲军一道,企图以人力将其围杀。
可若非亲眼所见,不容作假,这少年仍怎么也不敢相信,此刻战场之中,一力对万军,竟能杀得突厥人且战且退的、眼前一切可怖景象的始作俑者,会是记忆中丧命天罗地网阵下、几乎身首异处的……那本该早已死透的怪物。
既是身死之人,如何再行此骇人听闻之事?
难道坠入深渊的厉鬼,亦要叫千万人为他偿命,方能瞑目?
曹恩百思不得其解。
远处,那喊杀声震天的厮斗却仍在继续。鞋履不翼而飞,那男人便赤足淌行于血水之中。缎子般的乌黑长发披背,唯独两鬓雪白,犹若迟暮——却连那白发亦沾染上不知名的血肉组织,分不清是谁的血,叫墨色染深,血覆发肤。
一身褴褛衣衫,只剩几块碎布披挂遮挡,可他似丝毫察觉不到这漠北寒风之冷,更察觉不到痛,察觉不到鲜血喷溅一脸的温热与粘腻。
任由血滴自赤瞳长睫淌落,面上神情依旧木然——
从始至终,他甚至未曾低下头去,看过那横穿自己胸口的长刀一眼。
“我、我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脚下横尸遍地,皆是为掩护自己而死的同袍,紧握刀柄的突厥汉子双目赤红、大吼出声。而亦就在长刀洞穿魏炁胸口那一刻,鲜血瞬时沿着刀把淌落、流了他满手。
男人盯着指间浓稠的鲜血,眼中冒出近乎沸腾的狂喜之色,当即喘着粗气,将那长刀拔出再捅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