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听令!”
男人古铜色的面庞上,神情不变,波澜不显。
唯有手臂紧绷的肌肉与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剑柄、却仍不住颤抖的五指,泄露了他此刻内心强烈翻涌的不安。
他已然打定主意,要与那怪物拼个鱼死网破。
箭在弦上,却忽听擂鼓一般、叫山林震颤的马蹄声传来,愕然之下,不由循声望去。
但见从水生竹林中, 倏然窜出一众“慌不择路”的突厥黑甲军,有如被人驱赶的牛羊一般,个个如丧考批。
只稍一思量, 聂复春立即回过味来:竟是方才仓皇而逃的突厥苍狼军, 此刻莫名去而复返!
待再仔细一瞧, 在他们之后现身的、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乌泱泱大军,不是闻讯赶来的魏人援军, 还能有谁?
那些魏人……竟真的来了!
聂复春表情森然,高举的右手渐握成拳,极目远眺,心下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是如蒙大赦?
又或是如临大敌?
那随风飘扬的“魏”字军旗,就在两个月前,还曾折戟于绿洲城下,令整座城池沐浴在久未有过的欢庆浪潮中。
那时的他们,无不为自己打败了这样强大的、几乎如传说般战无不胜的敌人而举杯相庆,欢欣鼓舞。然而谁又能料到,昨日横刀相向的敌人,转眼之间,竟成了他们唯一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右手猛地砸向城墙,聂复春收刀回鞘。
......
绿洲城上,辽西众人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绿洲城下,渐渐靠近目标地的曹恩等人,亦早已精疲力竭——
魏炁这一动手,已把留下的这批突厥军杀得只剩下帖木儿等寥寥几十人。好在,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通马蹄声、人声齐齐奏响的大动静,他似也被那方吸引去了注意,蓦地扭过头去。
“……!”
跑得最慢,本就落在最后的帖木儿趁着这空隙,当即手脚并用、从一地血水中狼狈地爬起身来。
他只想拔腿就跑,却也紧张得不住四下张望,好巧不巧、正叫他注意到魏炁那转过头去的诡异动作,顿时心底一阵发毛: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怪物……不,魏人皇帝,令他莫名联想到今次来这绿洲城、才在那些辽西人的庙会中见识过的“皮影戏”,在烛火白布后,任人摆弄的,提线做出各种动作的纸人。
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正牵动着他的脖子、手臂、关节一般。
那种僵硬,活人扮不出、死人掩不住——帖木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等目光蓦然触及那些迎面而来,再熟悉不过的黑甲,还有驱赶着曾经同伴的魏人大军时,这份恐惧的心情更被放到最大。
“特姆……特姆大哥……!”
他仓皇扭头,试图在狼狈逃窜的人群中寻找特姆的身影,却见特姆亦不知何时停下脚步。
遍布伤痕的脸上,仇恨、茫然、绝望,种种情绪交织,一时间,竟仿佛连逃命也忘了,就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
“陆医士!且慢!”
直至一声惊呼冷不丁传至耳边。
紧随其后,是更加令人无可忽视、近乎撕心裂肺的一句。
——“沉沉!”
沉沉?
这是在叫谁?
犹若大梦初醒,两人皆下意识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来势汹汹的魏人大军中,竟骤然窜出一人一马,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那驾马的青衣男子却显然并非什么练家子,是以,到最后,为了勒住□□受惊的骏马,几乎是被活活摔下马背去。
“沉沉……!”他却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上顷刻间被污血染透的衣裳。
只狼狈爬起,将眼前委顿在地的少女小心搀扶起身,嘴里迭声道:“起来,来。”
哪怕隔着衣衫,似亦能摸出她冰冷体温。陆德生眉头紧蹙,当即毫不犹豫、伸手为她搭脉,一息过后,面上神情却愈发沉凝——甚至不等她开口,当即从腰间摸出针囊,以金针扎入她右手中指指尖。
沉沉被这刺痛“惊醒”,不觉闷哼一声。
见状,陆德生复又将手中金针飞快扎入她后颈、右肩两处大穴。
观她痛苦神色稍缓,这才低声道:“你被利器所伤,损及心脉。未能及时护养,又逢惊悸孤寒,恐怕日后……日后遗害颇多,我非华佗在世,事急从权,只能以此法为你暂时止痛,可你怎会——”
话音未落。
“陆医士……是你!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定会随军前来!”
“……沉沉?”
“只要你来了……你来了就你一定有办法!”
因疼痛而朦胧溃散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用力攥住眼前青年手腕。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指节隐隐泛白。她心口狂跳,连带着早已想好的话,说出口时、竟也不觉颠三倒四。
唯有那双噙泪的眼,仍一如当年。
陆德生一时看得怔忪。
“魏弃他现在……他头顶的金针已然被毁,如今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受的伤很重,他杀了太多人,再这么下去……”
再这么下去。
白骨堆山,血流成河,他要杀多少人,方能彻底解恨?
任由万箭穿心,刀伤剑砍,他又是否真能承受得住这伤痛折磨?
“你有办法救他,对不对?你再用金针,对,只需要再一针,定能让他恢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