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从震惊、无措、不敢置信,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迫随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呼吸而咽入腹中。
谢沉沉低下头,沉思良久。
末了,却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了魏弃一句:“殿下,你心中有……我么?”
魏弃一怔。
她又接着问:“殿下,你、你心悦于我……么?”
她怀疑自己喜欢她?
魏弃眉心一跳,想也不想地答:“荒谬。”
他怎么会喜欢她?
更何况。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他从前喜欢过母亲在他生辰时亲手为他煮的长寿面,喜欢过蓝姑为了哄骗他喝药而准备的甜果子,喜欢过那只乖巧蜷在他掌心、从来不怕他的傻兔子,但后来,无一例外,所有他喜欢过的,都从他面前不可逆地逝去,变得面目全非,难再追忆。
从此,这世上便再没有他喜欢的东西——遑论人。
遑论,她?
沉沉:“……”
诚然,这答案令她有一瞬说不出来的失望。
可也只失望一瞬。
她忽然又回过味来:是了,这才是魏弃。若是魏弃喜欢她,才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怪事呢。
他又不像她,需要为了活下去胡诌谎话。
什么“爱慕甚深,虽死不悔”……
沉沉猛地摇了摇头,把过去那些不得已为之的糊涂话甩在脑后。
继而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去,一张脸几乎凑近在魏弃跟前,她说:“好罢,那既然不喜,殿下何必委屈自己娶我……娶奴婢?”
魏弃道:“因为你说不想做妾。”
“那我也没说……不对,奴婢也没说,要做妻呀。”
放妾书和婚书,那能是一个东西么?
她说着,两只手撑在地上,着急地仰着脖子看他。
仿佛溺水的人紧抱浮木,向他要一个决定自己命运的答案。
魏弃却只沉默,低头,又一次望向她眼底——这一次,没有沤红的眼圈,没有泪眼朦胧的雾气,他终于将她眼底自己的倒影看清,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个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自己。
他伸出手,轻抚过不自觉微扯的嘴角,想要抚平那抹笑。
突然,却耳尖微动,听清廊下由远及近而来的阵阵脚步声,眼神一冷。
来了。
——果真,竟连一刻都等不及么?
第32章 谢氏女
御书房中。
江氏搁下手中食盒, 轻手轻脚地从中取出一碗莲子羹,小心端至案旁。
“陛下。”
看向面前眉头紧蹙、手执朱笔批阅奏折的丈夫,她目光中柔情满溢, 轻声细语道:“听闻近来朝中诸事繁忙……臣妾愚钝,无法为陛下分忧。今日特地下厨、做了些莲子羹,还望能为陛下清心祛火。”
“皇后有心了。”
一心忙于政务的男人闻言, 却头也不抬,只低声应了句:“搁着罢。”
话落,殿中又重归寂静, 只剩他落笔时的簌簌细响。
徒留江氏面色微滞, 怔在原地。
诚然——她知晓自己的丈夫是当今天子。
从一方霸主到登临帝位, 魏峥素有“爱民如子, 勤勉于政”的贤名,自登基以来,更是时刻不曾懈怠。遑论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西有突厥虎视眈眈,北有燕人蛰伏边境,小乱不断。
所谓女色,于他而言,大概……亦至多不过联姻的砝码或偷闲的消遣。这么多年,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原来, 到底还是伤人的。
江氏将手中瓷碗轻轻搁下。
魏峥眼角余光瞥过, 见她一再拖延不走, 却反倒有些稀罕地挑眉,侧头看来, “皇后还有何事?”
多年夫妻,江氏立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亦终于想起今日前来的“正事”。
忙作势眉头一拧,福身行礼。
“臣妾确有一事,不敢隐瞒陛下,”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纸信封,“今日,九皇子命其宫中侍女前来,将此信交予臣妾。”
“臣妾看过后,深觉信中所言不妥,无奈,念及九皇子年幼,其心赤诚,亦不忍伤之……思来想去,此事还须交由陛下定夺。”
魏峥闻言,顿时想起日前御花园那出落水闹剧,脸色微微一变。
思忖片刻,末了,却仍是搁下手中朱笔,从江氏处接过那信函细看起来。
果然,信上不过寥寥数行字,内容……却实在荒唐得如痴人妄语。
若非魏弃那手字是他昔日亲手所教:笔力刚劲,力透纸背;字迹舒展,鸿惊鹤飞。他几乎怀疑这又是谁想的下作招数,要闹得阖宫上下满城风雨。
魏峥扔下那信,霍地拍案而起。
盛着莲子羹的白玉碗被他撞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江氏见状,也再顾不得许多,立刻跪下、垂泪为魏弃“进言”道:“陛下、陛下息怒!”
“陛下莫要怪责阿毗,他独居朝华宫多年,身边无人,难免受那宫女蛊惑。说来……也怪臣妾,那日一时心软,竟将此狼子野心的贱婢指与阿毗为妾,原想着给他身边添个人……没成想,那贱婢竟敢肖想正妻之位,可怜阿毗年幼,又哪里禁得枕边风的唆使……”
魏峥背手对她,许久无言。
唯有手指攥紧又松开,反复数次。终于,他扭头,厉声向殿外道:“安尚全何在!”
方才皇后入殿时,已将四下宫人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