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微笑,说:“乡下人自己种的,没加什么东西,甜得很。”
“难怪。”林吉微微皱眉,忽然又撒娇,说:“城里太吵了,我在师傅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林姨从前几时见过林吉这样?
林吉一向冷心冷面,这会儿却肯时时微笑,唇红脸白,眼眸黑白分明,带着光彩。
林姨忽然说:“有没有想过收手?”
林姨的鬓角,有些许白发。
林姨老了,心软了,所以为她考虑更安稳的生存之道?
林吉微笑,说:“我觉得现在很好,自由,收入也颇丰。”
林姨笑笑,说:“总归是偏门生意。”
林吉引开话题,说:“林时现在在庆仁读收,无论是小学升中学,或者将来读大学,都会很顺利。”
“花了你一大笔钱吧?”林姨斟酌。
“这倒没有。”林吉微笑。
林姨说:“我知道你一向会照顾人,凡事都上心。但也别惯坏林时了,她脾气倔,缺涵养,不像你,从小就那样静,什么都看得很淡。”
林吉微笑,她透过浅蓝色的花玻璃,看窗外被雨浇透的芭蕉。
她很静?很淡么?
她只是习惯忍耐而已。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值得浪费光阴去计较。
她也曾经大喜大悲地牵动情绪,也只是为了苏容夏一个人而已。
这时,门外有个小男孩,冒着雨,探头探脑,不敢进门来。林吉仔细看他,戴着斗笠,穿蓑衣,白衬衫,黑裤子。
林吉微笑,一定是来找林时的吧?
林吉说:“师傅您放心好了,林时一定会适得其所。”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当。
什么叫做适得其所?
她低头喝茶,幸好林姨没注意。
林姨让林吉晚上睡林时的房间。
林吉点点头,她始终没有提起红宝石戒指。
或许,她该等一等,她和林姨,会有更合适的时机。
林吉进房间休息。
暴雨忽至,天色晦暗,还是白日,已看不清外头颜色。
她躺在干燥清爽的小床上。
墙上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巴黎、伦敦、威尼斯、维也纳,涂了红圈,描一对翅膀,充满向往。
林时这样喜爱欧洲,以后可以送她去那里读大学。
林吉思索着,手上开始把玩那枚戒指。
她戴在一只手上,一瞬又消失,换到另一只手上,变魔术一样,妙手空空。
这时,窗玻璃有咚咚的响声,像是谁丢石子砸在上头。
林吉坐起来,下床,打开窗。
窗外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穿蓑衣的山鬼?
林吉顺手就拿起桌上的笔筒,各式削尖的笔天女散花地泼了出去。
那个小山鬼抱头乱叫,“林时,是我!”
林吉一愣,摸索着,开了桌上的台灯。
那种老式的绿罩灯,放出青绿绿的光,衬得走近的身影更加渗人,山鬼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原来是刚才那位小男生。
那位小男生没看清楚,嘟囔一句:“林时你怎么进城没几天,就变得凶巴巴?”
说着,他垂头丧气地站在屋檐下,摘下斗笠,仰头一看。
林时长这么大了?
不,不是林时。
林吉微笑:“我是她姐姐,你是谁?要不要进来喝茶?”
那位小男生吓了一跳,抱着斗笠,调头,一溜烟冲进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吉不由失笑。
晚上,林吉和林姨吃了一顿晚饭。
她看林姨心事重重,就也没有打扰,吃完饭,她回房间。
山里睡得早,再加上下雨,外头除却雨声,没有半点喧嚣,衬出一种别样的静。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开门,走到走廊,看见林姨在一间书房,伏案写东西,也不知道在写什么,神情十分专注。
林吉轻轻回到房间。
她无事可做,随意地翻了翻书架,都是林时上课的辅导书,才小学而已,就已经负担不小。林吉找到一本蒙了灰的《洛阳牡丹记》。
林吉最爱牡丹。
她喜欢牡丹那股嚣张气焰,娇艳华美,雨打风吹下,开不过两个月,但已经冠绝天下。
不过,她喜欢牡丹,不单单是惜花,还有惜人的意思。
像牡丹一样的女子,少而又少,像牡丹一样的男子,就更少了。
兴许,白霞和莫寒,就是这一类的病态美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吉总想起这两个人,有些魔障。
她翻开几页,一阵薄尘。
偷东西的人,手嫩,林吉怕发痒,习惯性地拿出随身带的薄手套,戴上了,跟考古似的,蹲下翻看。
书上有一句——故物有极美与极恶者,皆得于气之偏也。
她会心,像白霞和莫寒这种极美、极恶的人,估计都是气偏。
她想起林姨也偏爱牡丹,以前住在柳斜街,种了几个异样品种,什么潜溪绯、莲花萼、珠砂红,每一样都很金贵。
后来林姨回乡下,就把那些牡丹送人了。
林吉本来想留下那几盆花,但她常常出门,照顾不了。
现在想想,事情有点蹊跷。
林姨在本城没有朋友,她将牡丹送给了谁?
林吉好奇心盛。
满足好奇心的惟一办法,就是拾起本业。
等林吉咀嚼完手上的书,林姨的脚步声,也从书房走了出,似乎回卧室了。
林吉轻轻开门,林姨卧室熄灯了,应该是睡了。
林吉微微一笑,溜进书房。
她没开灯,她的夜视本领很强。
她为了锻炼这个本领,经常在黑暗的房间里练字。并非她看得见字形,只不过是为了练习微妙的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