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王室规格的晚宴, 甫一入厅, 岑雪便感觉豪华程度远在国相府之上。并且, 不同于夜郎苗人偏爱的长桌宴, 宴厅里一共放着四张筵席,正中央是主座,属于仰曼莎;危怀风已先来一步,坐在主座右下首;岑雪与徐正则的座位是左边挨着的两张筵席。
入席后, 仰曼莎打了个响指,身着苗裙的侍女捧着银质雕花托盘鱼贯而入,走动时光华流转, 银佩叮当。
岑雪看了看筵席上的菜肴,发现各人面前的菜品并不相同,她与徐正则的要清淡些, 仰曼莎筵席上的全是辣菜,危怀风面前则摆放着一锅干香牛瘪、一盘手抓羊排, 以及糟辣脆皮鱼、宫保鸡丁、折耳根炒腊肉等辛辣爽口的特色菜肴,大部分都是荤腥。
岑雪想起昨天在走廊墙头听见的那些话,原来,危怀风爱吃的是这一类的菜食……基本都是肉呢。她与他幼时相伴两年, 假成亲三个月,竟然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的饮食偏好是什么。
两相一比, 自惭形秽。
岑雪心里自嘲一笑,待仰曼莎宣布开席后,安静用膳。今夜的主角乃是危怀风,她并不需要表现什么,只用在敬酒时向仰曼莎诚恳致谢便是。
说到敬酒……岑雪看向筵席上那一只牛角形状的银酒杯,她平日里从不沾酒,而今又在养伤,看来一会儿要找个理由,以茶代酒了。
正想着,席间气氛活络,仰曼莎举起一只银牛角,要与众人先干一杯。危怀风示意岑雪的方向,说道:“她有伤,换壶茶。”
仰曼莎看了岑雪一眼,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小雪姑娘有伤在身,所以今夜备的乃是上等的虎骨酒。这酒可是你们中原‘药王’载在《千金要方》里的好物,可以壮筋补骨,帮助外伤恢复。小雪姑娘,你不用怕,先小酌一口试试,实在不喜欢,我再命人给你换茶。”
岑雪犹豫,按本心,自然是想换的,可仰曼莎既然已说酒是特意为她这受伤人士准备的,多少就有些不方便推脱。
微微一笑后,岑雪握起牛角杯,诚恳地向仰曼莎说道:“日前幸蒙王女殿下相救,此等大恩,没齿难忘。愿殿下来日福源齐天,懋绩长留。”
仰曼莎笑道:“不必言谢,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慈悲,那日救你,也是因为他答应了我一件事。”说着,侧目看向危怀风,眼底藏着暧昧笑意。
岑雪微怔,不由道:“何事?”
仰曼莎不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道:“这是我与他的秘密。”
岑雪结舌,握着牛角杯的手忽而僵硬,朝危怀风看,后者脸色颇有些尴尬,看着她,似想解释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岑雪唇角微抽,不再多问什么,仰头饮了一大口酒。
往后,席间再次热闹起来,仰曼莎看着岑雪,把她的失意尽收眼底,虽知不该,可内心还是有隐秘的快意。借着酒兴,她又开始攀谈,一会儿说起与危怀风共同查案时的默契,一会儿说起与危怀风切磋武功时的畅快,一会儿又说起某个与危怀风回来的夜晚,两人一块停在半山腰里,并肩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岑雪的脸颊发烧,脑袋也开始昏沉,听完以后,肺腑竟似被架在柴火上烤,火烧火燎,倍感煎熬。牛角杯里的虎骨酒已被喝了大半,岑雪拿起来,欲一饮而尽,手肘突然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握住,来人气息热热的,拂过耳廓。
“你是酒鬼投胎么?”
岑雪一愣,定神看,眼前人五官英俊,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微醺的自己,听语气,像是有一些生气。
“你过来做什么?”岑雪疑惑,推开危怀风,目光转去主座,才发现那里竟已没有仰曼莎的身影。
“王女呢?”
“宫里那边有急事找,先走了。”
危怀风闷声说着,撤掉她手里的酒,发现还剩不少,心里略松一口气。
从仰曼莎故意拿“这是我与他的秘密”那句话刺她开始,他便发觉她不太高兴了。说实话,那会儿他心里有闪过一刹那的激动,想着这又是一个她心里有他的印证,可一瞬间的激动后,席卷上来的全是无奈与痛楚。
她心里有他又如何?她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他,他不能硬把她拽过来,也没法融入她的人生里。这种时候,希望便反而成了一根刺,每看见一次,便往心窝里扎上一回。
“不喝了,回房休息了。”
危怀风严肃劝着,要把岑雪从席前捞起来。坐在一旁的徐正则看来一眼,意味不明:“你要送?”
“反正顺路。”危怀风漫声应,试图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徐正则淡笑不语,坐在原位,又喝了一口酒。
宴厅外,月皎风清,空气里全是浓烈的酒气,压着原本动人心魄的馨香。岑雪并没有喝多少,可是人是昏昏的,身体软得像一捧水,危怀风揽不住,干脆把人打横抱起。
庭燎烨烨燃烧,一寸寸焚开前方的黑暗,危怀风抱着岑雪走入光里,眼底是明灭不休的火焰,他怀里也像是烧着一把火,风一吹,热浪灼烧胸口。
“月亮山里的月亮好看吗?”岑雪忽然问。
“你不是看过?”危怀风目光在前,声音里藏着一点久违的醋意,“与你师兄。”
“嗯,”岑雪清楚地道,“没有与你看过。”
危怀风的脚步一下刹停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