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乍然卷来,疾而猛,火光似昼的庭院陷入一刹那的黑暗,庭燎重新燃亮起来的那一刻,危怀风眼底的光也亮起来。
“想跟我一起看月亮?”
岑雪想起仰曼莎在席间说过的话,冷漠道:“不想。”
危怀风笑,不说话,接着往前走,方向不再是客房。
后来,危怀风想,大概这个夜晚,他也有一些喝醉了。
行宫建在主峰,往外行五里,便是峰顶那座可俯瞰群山的鼓楼。下马后,危怀风抱着岑雪走入鼓楼里,挨着栏杆坐下。
天地苍茫,银辉千里,今夜竟是一轮满月。
“看吧。”
危怀风拨转岑雪的尖下巴,让她去看天幕上那一轮月亮。真是满月,白茫茫一大轮,仿佛巨大的玉盘悬在眼前,散开光辉,每一束光都给人触手可及的错觉。
岑雪看了一会儿,扭开头。
“不想看。”
危怀风笑起来,声音微哑,问:“小雪团,你是在吃醋吗?”
岑雪心一震,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脑海再一次被席间的说笑声盘踞。
是吃醋吗?当然是。不,不是。他与仰曼莎嘛,她早便想象过的,是很合适的。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点不忿散开,然而鼻尖在发酸,眼眶也在发酸,心里更酸溜溜的,像泡在坛底的枣,一捏就要有酸汁滴下来。岑雪不敢抬头,一切的情绪都藏在黑暗里,希望这黑能浇泼心头的苦涩与不甘。
偏偏危怀风在耳边说:“我没有与她一起看过月亮,那晚是她在看,我在等。我说过的,我并不喜欢她。”
岑雪不说话。
危怀风大着胆,微微俯身,唇往她贴,被酒灌过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与眷恋:“小雪团,与我看一次月亮吧。”
岑雪低着头,听完这一句,眼眶潮湿,一颗泪猝然掉落下来。
看一次月亮吧。或许这一生,也就是这一次了。
在异国的月亮山,看一轮圆满的月亮,与眼前的这个人。这一生,或许就是这一次了。
岑雪仰起脸庞,用一种有些悲壮、决绝的目光凝视那一轮皓月。危怀风的目光却从那月亮落下来,沉默地看向她。
夜风袭人,鬓发飞飏,醉后的岑雪斜倚在栏杆上,桃腮酡红,黑漉漉的眼眸里似蒙着一层氤氲雾气,令她看起来那样慵懒,也那样柔软,软得像记忆里的那个雪团子,仍然天真,仍然烂漫,仍然在他的生命里欢笑、成长。
仍然……属于他。
危怀风不由道:“小雪团,你醉了吗?”
岑雪看向他,眼神朦胧。
危怀风笑:“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岑雪当然不知道。
危怀风抬起手,指尖克制地拂开她脸庞上的鬓发,触摸到她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痕,那一点湿濡的触感彻底击溃了他。
先前,他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明白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注定不会有回应,不会有结果。
“上次你说,有些话不必再说,也不必再问。可是我心里的那些话,还是想告诉你。”危怀风凝视着面前这醉眼朦胧的人,郑重道,“我喜欢你,你能听见吗?”
像是沉入水底时忽然听见一声水泡破裂声,岑雪云里雾里,瓮声道:“不能。”
危怀风便又道:“小雪团,我喜欢你。从九岁开始的。九岁时是,十一岁时是,二十一岁时是,以后……大概也一直都是。听见了吗?”
岑雪的眼眶再次潮湿起来:“没有。”
危怀风哑然失笑,痞里痞气地往前一凑,哄似地道:“我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话未说完,危怀风一震,赫然瞪大眼眸。
岑雪笨拙而强势地堵住他的唇,唇瓣相贴,泪水送来淡淡的苦涩与冰凉。危怀风瞳孔收缩,整个人似被封印,胸腔里则是发疯一样的心跳声。
鼻息交缠处,月光旖旎,泪痕里弥漫开熟悉又陌生的醇香,是彼此身上逐渐交融在一处的虎骨酒香气。
吻完他,岑雪往后退,肩膀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按住。
“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要来的。”
危怀风声音极哑,说完,蛮横地覆压回去,那一吻明明极青涩,却因裹着太多的爱慕与不甘,霸道得像老将的征伐。
月照千山,夜风撩人,月亮山鼓楼里,拥吻在一起的人影难舍难分,似暮春里生长的野蔓,恣意疯狂。
第56章 养伤 (四)
天色晴明, 啁啾鸟鸣声下雨似的泼打在茂叶里,岑雪从混沌的梦境里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麻雀从半开的槛窗前一掠飞过。
起床后, 岑雪试图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越想越头晕, 仅记得仰曼莎爽朗的说笑声, 以及席间那一杯虎骨酒。
念及仰曼莎所说的内容, 岑雪郁郁寡欢, 叫来侍女为自己的伤口换药。
临走前, 侍女多打量了岑雪两眼,指着嘴唇说道:“小雪姑娘是被蚊虫叮了么?”
岑雪不解,伸手一摸,才发现嘴唇有些疼, 走去镜奁前一看,嘴唇竟是肿肿的。她唇本来便不算薄,这一被叮咬, 看起来更丰润了。
岑雪尴尬地捂住。
侍女偷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陶瓶:“姑娘莫慌,我们这里的蚊虫是要多一些, 这是消肿止痒的膏药,你先擦一擦, 晚上我再多点一炉驱蚊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