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危怀风原本有一丝提防霍、裴两人趁机窃夺军权的戒心,这一刻,松气之余,自惭形秽,由衷道:“诸位之恩,危某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必当为诸君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裴敬是三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抬手示意不必客气,道:“梁王、庆王所为丧尽天良,罪恶滔天。我裴家立足青州,虽然不算什么高门豪族,却也是忠臣志士之后。关城烽烟四起,百姓惨遭外贼屠戮,裴某无论如何不会作壁上观,即使没有九殿下的召唤,也一样会前来杀敌。”
霍光也道:“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危将军不必言谢。”
裴敬点头,接着道:“当务之急,一要确保龙涸城、平沼城安然无恙,不会再落入羌人手中。二是要解雍州之围,助九殿下杀出重围,攻入盛京。江州那边,也应要施以惩戒。梁、庆二人祸国殃民,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认可,裴敬目光略过岑雪,在她身上似有又无地一停。岑雪领会,她是岑家女,岑家是庆王的支持者,论身份、立场,她坐在这里多少有些尴尬。
“不知羌人入关以后,庆王那边是什么情况?”岑雪开口道。
谢存义刚从庆王的鹰犬那儿突围出来,相对了解,说道:“庆王背弃北伐盟约,转头与梁王勾结,先后发兵十五万人围攻雍州。不过,江州最近似乎出了点事,那日在渠州城外,埋伏我们的府兵突然撤离,否则,我也不能及时赶到。”
“岑姑娘,”裴敬目光放过来,严肃道,“你与危将军是未婚夫妇,他日礼成,岑、危两家便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依你看,是否能说服令尊投诚,作为暗桩,在那边与我们里应外合,铲除庆王。”
众人屏息,余光瞄着岑雪那儿,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岑元柏从十多年前便一直追随庆王,论忠心,堪称典范,想要说服这样的人倒戈,绝非易事,更何况暗桩乃是最杀机四伏、铤而走险的身份,一着不慎,便很有可能万劫不复,岑氏一家皆在庆王手掌心里,岑元柏能有勇气对他反戈一击吗?
良久后,岑雪开口:“我愿意。”
裴敬眼睛一亮,拱手:“姑娘大义,裴某感佩。”
危怀风道:“岑、危两家关系复杂,岑伯父如今人在庆王那儿,处境必然也有诸多不便,为不打草惊蛇,今日所议之事,还望诸位先保密。”
“自然。”裴敬、霍光等人点头。
“至于龙涸城、平沼城……”危怀风微微一顿,道,“不瞒诸位,率军夺城的夜郎国主正是家母,她千里来援,一是为救我于危难,二也是为诛杀梁、庆二人,替家父报仇。有她在,守住那两座城池不成问题。”
霍光、裴敬原以为夺城以后,木莎要撤军回夜郎,听得那位神秘的国主竟然是危怀风的母亲,当年消失在一场大火里的危夫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难怪……”半晌,谢存义恍然大悟,想起此前的种种迹象,笑道,“能有夜郎国主作为后盾,灭奸贼、扶社稷,何难之有!危将军,你这一番话,可是让我们士气大振啊!”
众人会心一笑。
危怀风挑唇,想起木莎,眼神不再漠然。
便在这时,金鳞从外匆匆赶来,弯腰在危怀风耳旁低语。危怀风听完,面色顿变。
第124章 回城 (四)
“什么情况?!”
危怀风离开后,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跟着金鳞进来的士卒说道:“龙涸城传来军情,西羌国主命人率兵夺城, 大败后, 夫人率领一支精骑追击, 已有两日失去音讯了!”
众人大震, 樊云兴霍地从座上起来, 跟着离开厅堂, 岑雪便欲追, 被林况拦住:“羌人已元气大伤,夺城的那些骑兵,大嫂足以应付,应当不会出事。龙涸城外的地形二哥熟, 有他陪着怀风,会把大嫂寻回来的。”
※
元晟十九年,冬, 先皇下诏让大邺鼎鼎有名的铁甲战神危廷出战西羌,夺回前朝丢失的龙涸、平沼等城。
开战半个月后,危廷攻入龙涸城, 集结兵力,准备向平沼城发起进攻。发兵当日, 西陵城沿三捷关、积石山一带数以百里的行军舆图被盗,后方失守,数以万计的羌人骑兵从积石山南北两侧攻入,破三捷关, 袭西陵城。
危廷为救回关城,以身作饵, 大败于积石山下,身中八十三箭,体无完肤。
秋夜肃杀,群山尽头卧着一轮孤冷的圆月,银辉万顷,夜幕苍茫,一队奔逃的骑兵被乱箭射落马下。
木莎下马追来,踩住一人胸口,提剑捅进那人心窝里,鲜血飞溅,糊了她满脸。
四周是仓皇逃命的黑影,有人拖着中箭的腿竭力往马背上爬,木莎眼神掠过,手里长剑蓄力一掷,插入那人后背。
“贱人!”
有人用含混的中原话骂了一声,拔刀杀向木莎,格鲁从后方拉弓,射中其人小臂,长刀坠落。木莎接刀,反扣那人腕门,一刀割断其咽喉。
“饶……饶命!”
旁侧有人被彻底震慑住,心知已无路可退,伏地求饶,嘴里不忘哭诉:“……危家人已杀了我们所有主力,五十多万大军……就剩我们这些了,何必再对我们赶尽杀绝?!”
木莎转刀,走至这人身前,刀尖抵着他头颅:“十一年前,危廷被尔等困在积石山,以十当百,血战数日,最后身中八十三箭,落崖而亡。羌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五十万人而已,一点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