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窗户半开,皎洁的月光被夜风吹进来,布帘上泼墨似的扎染纹路起伏晃动,岑雪看在眼里,竟有种看见山川云天向自己奔来的错觉。
“睡了吗?”
走神时,忽然听见危怀风在另一头问,岑雪微微一怔,说道:“没有。”
“另一半地图是不是在你身上?”
“做什么?”
“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想拿来看看。”
岑雪想了想,道:“可我困了。”
危怀风体贴道:“你睡你的,我看我的,不叨扰你。”
岑雪怎么可能信这个鬼话。当初同意一块来找宝藏时,她提出地图各拿各的,不要混在一块,防的就是再次被他算计。
现在,她孤身一人应对着他,要是乖乖把地图奉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占为己有,溜之大吉。
“地图不在我这儿,在师兄那儿。”岑雪胡诌道。
“不在你这儿啊……”危怀风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可惜,“那到了月亮山,你我要如何寻宝?”
岑雪不以为然:“找到师兄便是了。”
“啧,人生地不熟的,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危怀风语气苦恼,见岑雪不回应,又道,“他要是一个人还好,要是被什么人捉了去,找起来可够呛。”
岑雪微微蹙眉:“谁要捉他?”
“苗女呗。”
“我师兄又不是林里的兔子,苗女捉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这儿的姑娘最喜欢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吗?”危怀风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你师兄水豆腐似的一个人,跟林里的兔子比起来,可有意思多了。”
岑雪沉默,蓦然间,竟想起危怀风的父母来。听人说,危夫人被危廷俘虏的那一年,才十六岁,两人头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危夫人野猫似的,挠破了危廷的脸。危廷没计较,第二次来时,白壁一样的脸上挂着三条血痂,危夫人看见后,本来要发飙的,突然就心疼起来,心疼完后认真说,下次我再不挠你的脸了。
岑雪小时候见过危廷,知道他是大邺难得的美男,肤色也并非一般武将的那种黑,而是偏冷的一种玉白色。莫非,危夫人当初爱上他,便是因为他是一个“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吗?
“怎么,不信?”
神游时,危怀风再次开口,岑雪脱口问:“危夫人和危将军便是这样吗?”
危怀风霎时一静,岑雪后知后觉,赧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那天在山崖上,危怀风被梦魇纠缠,不住喊着“不要放火”,岑雪知道危夫人与危廷的死乃是他心里一根至深、至尖的刺。这根刺是拔不掉的,她并非有意要提醒他这根刺的存在。
危怀风笑了一笑,隔着布帘,岑雪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感觉他有些温柔。
“你想听他俩的故事?”
“……嗯。”
“我娘原本是想勾引我爹,诓他放她走的。”夜色静谧,危怀风的声音第一次这样温和,“我娘最开始,并不喜欢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
那时候,因为战争,危夫人对汉人抱有一种天然的仇恨。危廷第一次到俘虏营里来看她时,这种仇恨像被油泼过的火,让她想都不想便朝危廷扑了过去。等发现二人武力相较悬殊后,危夫人才开始思考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危廷第二次来看她时,脸上带着她挠下的伤,那是大名鼎鼎的铁衣战神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抓破脸颊。危夫人看着那张被自己挠破的俊脸,心里本是想笑的,念头一转后,偏撇起嘴来,用心疼、懊恼的语气说:“我下次再不挠你的脸了。”
危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派人把她领走。铁甲军里有人抱恙,昏睡不醒,呓语不断,被军医诊断是中了苗人的蛊术。危夫人被危廷领去解蛊。
“凭什么?”危夫人看一眼躺在军帐里的男人,仰头反问危廷。
危廷说:“你救他,我放你走。”
危夫人的眼睛亮起来,再次看向行军床上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脸型方正,眉毛浓黑,此刻被蛊虫纠缠着,苍白的嘴唇不住抖动。
危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让危廷等人离开。
一刻钟后,危廷等人再次入内,危夫人坐在一旁,手指头上是刚凝固的血孔,行军床上的男人一头热汗,脸色恢复,逐渐苏醒。
“那是我娘在铁甲军里救下的第一个人,也就是我二叔。”
“樊参将?”
危怀风“嗯”一声。
岑雪意外,想起上次在危家老宅里碰见樊云兴的事情,内心恍然。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履行承诺,放我娘离开。但我娘没有走,她要求我爹放走俘虏营里的苗人。我爹只答应放一个,她同意了。”
铁甲军里的俘虏营关押着大批的战俘,危夫人作为夜郎圣女,被单独关押,旁边则是战败被掳的夜郎将士。危夫人用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换走一名可以回国的夜郎将士,危廷没有反对。
那以后,陆续有从边境回平蛮大本营的铁甲军人出现中蛊的症状,危夫人跟着危廷去给他们解蛊,每一次,都要耗费小半个时辰,到后来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