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拈花一啸(出书版)(104)+番外
对座老人家一手拍在脑门上,嚎道:“啊——我输了,再来再来。”
白衣公子执盏抿了口茶,笑道:“三公,方才三娘在里屋唤你,晚些时候我们再下罢。”
酒楼里有人抱着琵琶唱小曲。那白衣公子闻声抬首,与我四目相接。
他眸光柔润,似是曾在何处见过。
楼西月偏头看我,他眼角含笑,微微挑眉,“你这是在想哪家公子?”
我撑着额角,指了半生桥边一处长亭,“我看那片地方风水不错,就在那支个摊子。”
楼西月斟满酒,举至唇边,“十里长亭,倒是有个典故。”
我夹了只金玉饼,“说来听听?”
“秋日夜雨,有个姑娘在长亭里遇上了个避雨的书生。二人在亭中坐看日出,相谈甚欢。次日,书生要上路科举。姑娘不舍,与他相送至十里开外。书生与她道:考取功名之后,与她再在长亭相聚。姑娘每日会驻足在长亭,看着半生桥下叶叶翩舟,落叶入流水。
书生科举落榜,欲返乡苦读。路过长亭之时,顿住脚步,欲上前与那姑娘诉衷肠。
看见她微微敛了眉头,与一旁的富家公子道:我的心上人中了三甲之后,会来此娶我。
书生站在半生桥边,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的容色很倔强。
三年后,书生高中探花,骑着白马衣锦还乡。再过十里长亭,那个姑娘早已不在。
探花郎骑马至十里开外,回首再望了望长亭,然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我叹道:“日日思君君不知,共饮长江水。长相思,相思苦。”
楼西月一计折扇敲在我额上,笑道:“玉罗门近日在京城开了间钱庄和镖局,我要去打理一番,你要不要与我一道过去?”
我望着他,期盼道:“早有闻京城往北,吴隶郡内,有九尾银狐出没,九尾狐血是味极好的药引。我走南闯北威震江湖,总要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傍身。”
楼西月打着扇子,一面笑一面点头道:“我也听说北疆素雪浮光,景象蔚为壮观。置办两件裘衣,我们驾马过去看看。”
杨州烟雨,花开二三。
温一盏花前酒,举杯相笑。弹指韶华,莫话匆忙。
梦里浮生足断肠。
后话(一)
崇元三十六年,初冬。
路上积了层厚重的雪砂,药王谷一片银妆。
白雾缭绕,青石砌起的院墙里,蘸了几朵红梅,檐角挂了霜柱。
屋外立了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着兰色的棉衫,头戴毡帽,背了只包袱,白净的脸蛋被风吹得染了红晕。
她跺了跺脚,呵了口气暖了暖手心,重重地敲了敲屋门。
“谁啊?”屋里有个老人的声音应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三公躬着背,笼着袖口,咳了两声,抬眼问道:“姑娘,你这是要找谁?”
那姑娘朝里屋探了探脑袋,屋里点了炉火,上头温了壶椒酒,除了周三公外空无一人。
她笑道:“老人家,我找夏神医。”
周三公捋着胡子往屋里踱步,“他出诊去了。外头风大,来屋里烤烤火吧。”
那姑娘坐在炉边,接了周三公的一杯热茶,问道:“夏神医何时会回来?药王谷好生难找,我寻了月余才找到此处。”
周三公朝窗外望了望,大雪落了下来,天地间再是茫茫一片。
“姑娘,他已经出去半年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找他有要紧事么?”
那姑娘弯了弯眼,笑道:“老人家,我名唤若云。这次过来,是想拜夏神医做师父。”她微微垂下眼睫,眼角上扬,面带欣喜之色。
周三公缄默了许久,手执树枝拨了拨炉中的柴木。
若云问道:“夏神医,他去哪了?”
周三公应道:“许是云游四方去了,他很久不收弟子了。”
若云手捂在茶碗上,惑道:“我幼时,夏神医曾经救过我一命。彼时他身边还有个女弟子,名唤齐香。”
周三公顿了顿,抬眼问道:“你见过小香?”
若云点了点头,笑道:“我本是闽南来阳镇人,幼时镇上发了疬疾,我爹娘便丧了性命。后来镇上疫情严重,镇长请了夏神医。他不日不夜医好了镇上不少人,我彼时生了水泡,也是多亏了齐香帮忙。后来她病倒了,宿的那间屋子正好在山脚下,山震之时,差点丢了性命。”
周三公微微哼了一声。
若云问道:“齐香还在谷中么?还是同神医一道出谷了?”
周三公添了些柴火,“她没有一道出谷。”
若云笑道:“我去寻她说说话,若是夏神医愿意将我收作弟子,齐香便是我同门师姐。”
周三公拢了拢袖口,起身将炉上的椒酒壶拿下来,走至窗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若云执意留在谷中等夏神医。
药王谷这方绝境之地,泱泱幽谷,周三公也乐得有个人作伴。
谷中以北,空落落一片颓荒,余了枯枝残叶。
捡了个天晴的日子,若云将院前的雪扫了扫,煮了壶茶,听三公讲故事。
三公说:很久以前,药王谷北边是十里竹林,青翠成海。大风,喏,就是房梁上那只大雕,总喜爱在竹林里飞来飞去。
若云问:那眼下怎么只有一片荒芜了?
三公答:竹子皆是根连根,两年前潇香竹死了,连带着整片竹林都倒了。
若云再问:是说蛾皇女英的那株潇湘竹在药王谷里?
三公闭目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如此这般,冬逝春回,夏换秋至,白日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