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12)
碰到他之后,她发现自己老会出现一些低级的恐慌。人在什么时候会慌呢?离开他后,她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
后来明白,是付出。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却不知对方是否收容,这种情况最叫人忐忑。
而感情,却从来就是一场义无返顾的冒险。
“你在紧张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我,有点沉吧。”她讪讪。
“我猜你大概在想,陆非凡以后别沾我便宜。”
她摇头。
他眼一眯,说那就是可以喽。
她有点窘。
他也不再逗她,说:去洗漱吧。又加一句:房间很干净,那些花花草草虽然占地,也还不错。我现在信了,你大概真欠我,否则干嘛这么卖力?
她瞪他一眼。又垂下眼睑,将一绺甜蜜藏到心里。
拾掇好自己,她看看时间,尚早,就留下来做早餐。
邦邦似乎听到了响声,赤着脚箭一样奔下来。叫:默言,你不上班么?这么早到我家?
默言出来,说:“我昨天,昨天,不小心在你家睡着了。”
“就是嘛。”邦邦笑道,“我跟你说我们家很大的,默言,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默言忽然大叫一声,冲到厨房。鸡蛋煎糊了。
邦邦跟进来,看默言做早餐。陆非凡也跟进来。默言嗔道:你们怎么都进来了。快出去吧,都是油烟。邦邦说,等我长大了,我做早餐给默言吃。
“谢谢。”默言揉揉邦邦的脑袋。
陆非凡遂皱眉说:哪天我做好了,不要说我觉悟还不如小孩。
三人的早餐,有异样的温馨。邦邦像个麻雀嗡嗡说个没完,陆非凡边喝牛奶边翻报纸。默言静静喝着粥。阳光已经斜着走到她碗里,她一勺一勺铲着喝。温暖,明亮,并且源源不竭,她想所谓的幸福,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邦邦这天上学,分外骄傲,小肚子挺得趾高气扬的。因为他的爸爸、“妈妈”齐齐捧场。这一家三口分外引人注目。
一个老师指着默言,说:邦邦,这是你妈妈吗?
邦邦眼珠子骨溜溜转,居然点头,又扬着下巴说:漂亮吧。默言有点尴尬,想解释,邦邦已经挥了手扬长而去。
默言掉转身,不安地看陆非凡,对方淡淡说:“不用紧张,不过给邦邦一点面子。”
“可以给邦邦面子,但凭什么让你沾便宜。”她撇撇嘴,又咬牙恨恨说,我有这么老吗?
陆非凡忍住笑,说:那倒也是。
上车后,默言憋不住问:你,你太太多大?又觉得问得唐突,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愿说不说。
陆非凡嘴角隐现出一个嘲讽的笑,一阵后,正色说:我没有太太。邦邦的妈妈,应该跟你差不多。
“哦。”默言扭过头,想感慨几句,却看到陆非凡淡漠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他心里,有一根永恒的刺吧,代表这辈子最深切的爱恨。默言的心无端抽了下,一早上的幸福感迅速烟消云散。她不会知道,陆非凡刚去美国找过邦邦的妈妈。一无所获。
7
坐在椅子上,抬首,就能瞥到窗外一道湛蓝的天际。光线太过明亮,灰尘与噪音太过繁盛,以至空气臊烘烘的,仿佛正发酵着什么。艾略特说过,4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回忆和欲望。像陆非凡手里擎着的烟,一点点的红,带着独属于往事的灼热的气息。
大二的某一日,灿给他打来电话,说:哥,我要死了。
那时候,他们宿舍已装了电话。
他心急火燎连夜赶回家。
灿坐在床上哭。
“怎么了?”
“哥,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身上都是血。坐哪里,哪里一块血印子。”她站起来,指着被褥上一滩淡淡的血迹说。
他瞅向她的身后,裤子上有血。女人的月事,他大概是明白的,但是要说给她听,总是很为难。
想了一下,他奔到卧室,翻中学的生理课本。那时候的生理课从来被数、理、化占据,没人给他们性启蒙。男女之事都是在懵懂的年纪通过影片、书籍自然而然悟出来的。
书居然没被卖掉。他翻到相关章节,温习了下,折了个角,出去给她。
“你看一下就明白。没事的。”
哦。灿翻着。
他挠头抓耳,怎么办?她显然不适合出去买卫生用品。可他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个,好像说不过去。也不管了。他推了自行车出去。
找了一家小卖部。那时候苏州还没有超市。他必须直接向营业员说出他的购物意向。
他在门口踌躇又踌躇,等最后一个顾客离去才溜进去。
他抬头瞥了眼,在两排高低错落的货架上都没有瞅到,那时候那玩意还总是放在隐秘的角落。
“你要买什么?”一个中年妇女向他搭讪。
“我。我。”
妇女狐疑地看他,那眼光以为他要买什么成人用品。
他决定豁出去,说:我妈,让我买那个。
“哪个?”
陆非凡真是恨透没有个实物让他指一下了事。
“就是那个,”他咽了口唾沫,觉得高考也没这样困难过,“每个月要用的。”
妇人明白过来,“要多少。”
“两包。”
她拿给他,他付钱。
他拿了,想了想,说:能不能?
哦,妇人还挺通情达理,拿了张旧报纸给他包了下,像两盒烟似的。
走出店门,他发现自己一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