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24)
斐守岁掖了掖皱掉的衣袍:“喏,我闻着了。”
手指指向那个一步一步在靠近的娃娃。
“她来接我了。”
娃娃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扭头咧嘴,嘻嘻两下。
“你要跟她走?!”
“是,”
斐守岁绕开陆观道,“早晚都要面对,何须一拖再拖。”
见老妖怪俯身,解开身上避风的袍子,一下盖在娃娃身上,笑说。
“姑娘家,寒冬腊月,当心着凉。”
被袍子一遮,木偶娃娃仅能探出个脑袋,她咯吱咯吱地仰头,用木头手指拉了拉袍子,羞道:“公子、公子甚是柔情……”
“带我去吧。”斐守岁。
“好,我带公子去……”
娃娃在地上,慢慢地挪,歉然,“对不住公子,我死前被马车撞翻,腰下动不了,只能……只能用手……”
斐守岁起身,拍拍衣袖。
“无妨。”
正打算朝血腥之地走去,老妖怪却被后头一直没说话的人儿拽住了手。
手的力气很大,叫他不由得往后仰。
倒了几步,斐守岁皱眉。
“陆观道,”他唤一声,“我早些破了幻境,能早点来见你,不是好事?”
哪怕早一点,他就能去寻谢义山在何处,不必让一个青年死在仇恨之中,更别说谢义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还说死了要给他在阎王爷面前美言。
好笑,哪位修行之人会给妖怪立牌坊。
斐守岁不知陆观道在想什么,他背对他,思绪万千,视线仍旧在木头娃娃身上。
“你看她。”
“看到了。”
“要是没有百衣园,会如何?”
“我不知。”陆观道的声音有些低沉。
斐守岁又言:“那你答应我,松手。”
“我不,”另一只手也拉住了斐守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犟种。
斐守岁叹一气,靠在陆观道身上,又露出悲凉似的目光。
“人总是要分开的,分开不一定是坏事。”
“是坏事!”
“你是说陆姨一家吗?”
言毕。
斐守岁伸出手掌,抬高,陆观道就自觉地凑上去,那手掌轻托人儿的脸颊,斐守岁狠狠捏了下。
陆观道没有喊疼,抓着的手也不放。
“好啊,捏得不够疼!”斐守岁又用力。
陆观道皱紧眉头,闷哼一声。
“你忍心看着她们永生永世无法逃离这困境吗?你的陆姨,抑或那个仙官大人,可有教过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完,斐守岁松了手。
那人儿却问他。
“你是妖,为何救人?”
木偶娃娃还在往前爬。
陆观道眼巴巴地问:“你明明不必出手,逍遥自在便可,为何要……”
话没有说完,只见手腕主人忽地离开了,像只蝴蝶一样。
戏台子在幽幽唱:“花乃蝶之魂……”
戏腔里,陆观道噎住嗓子,说不出话来,就在问话的时候,老妖怪单手掐诀,逃开了他的怀抱。
太过于突然,让陆观道骇了面目,看着幻成深蓝蝴蝶的斐守岁朝木头娃娃飞去。
“你……走了?”
人儿走几步停下脚,声量很小,像是试探不敢惊扰。
“但为君之故……”
大雾滚滚,无人回他。
蝴蝶眨眼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喉结滚了滚,陆观道还在痴望:“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那时候一样……”
落寞地垂下头。
人儿像一个守望麦田的稻草人,明知稻子最终要被收走,他还是那般迈不开腿,眼睁睁见着镰刀划下稻子的头颅,再用干瘪的稻草填充他的躯干。
陆观道呆滞在原地。
“翩翩舞到今……”
而斐守岁看着陆观道。
就在句句落幕时,断了念想般,成了一曲唱不尽的悲歌。
老妖怪知道这般很残忍,但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他变成鸟儿也好,飞蛾也罢,总归是要走远的。
那就变成陆观道与他说的蝴蝶,他尚记得幻境里,陆观道与他承诺,说要有一片花海,花海上有蓝天白云。
太美好了。
好到花海的万物都在失真。
斐守岁站在木头娃娃身边,见隔开的雾气后,那个愣在原地的陆观道。
陆观道不叫唤,好似是透过了屏障,看到逃远的人。
这回倒是不哭了。
斐守岁不再继续凝视,转身与木偶娃娃同行,一脚踏入血腥里。
未曾料到。
就在他转身之后,陆观道朝他跑来。
稻草人怎么能拔起嵌入泥地的木棍,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的稻田,跑两下就散架的身体,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可还是捉不到的,斐守岁与女娃娃一起消散,徒留下空白一片。
只有陆观道扑通一声,坠在雾里。
“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云乃蝶之裳,花乃蝶之魂……”
……
雾聚。
斐守岁跟着女娃,踽踽行。
身旁没了那个黏人精,他颇为自在,五识放大后,每走一步,他都在注意身边的变化。
大雾啊大雾,大雾四起时,凝结了冰。
光无法游走,成了时间的罪人。
斐守岁拿着纸扇,觉着无趣:“你要带我去哪儿?”
女娃娃咯吱身子:“奉命行事,奴家也不知。”
“我说姑娘啊,”斐守岁手握纸扇,“若是我能带你逃离,你可愿随我而去?”
女娃娃的手不停。
却等了好久才回。
“公子是好人,奴家第一眼见就知道了。但公子能救得了我一人,那剩下的又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