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41)
陆观道浑身颤了下。
那根三股而成的红绳拉紧了距离。
“绳子……”陆观道。
声音被他自己打断,目见小陆观道抱着陆姨,在肩头撒娇:“唔!我不信!就是花儿,就是花儿!姨,你说是不是呀?”
“是。”
陆姨的声音再次灌入风里,如祭司在雪地呼唤找不到家乡遥远的魂灵,“是花,还有香味呢。”
高个子不满地边后退边跳:“啊!娘亲你又向着观道!”
小陆观道朝他吐吐舌头。
“姨说了,就是花儿,我的梦里是花,天上一闪一闪的也是花儿。”
“那我问你!”
高个子笑着,不满立马如风消散,“你梦里长的是什么树,能有天那样的高!”
“什么树……”小陆观道与人儿的声音重合。
斐守岁另一手拉住了手腕上的红绳,备着挣脱。
“是有长长条子的树,花儿是白的……”小陆观道与陆观道一样,看向了路的尽头。
他们走过被烧毁的稻草人与秸秆,走过了陆观道为他们挖好的坟墓,只是往前走,走向一个看不到彼岸的过去。
“不,”
小陆观道摇了头,“条子不长,但是开着花,我就在树上坐着,下面是一片绿绿的田。”
“那田有多大?”
“田?”
小陆观道思索着问题。
在风与夜晚的故事里,一家四口近乎要藏在里头,与大地母亲相拥。
久久没有听到小陆观道的回答,而陆观道站在田埂上,红绳扯着他的脖颈,扯红了他的肌肤,扯痛了斐守岁悬在风里的手。
手腕松垮,红绳欲脱不脱。
斐守岁淡然了眉:“今夜不去,是会后悔的。”
看着陆观道的手卡着红绳,那耳垂子渐渐红得没边。
他说:“田很大。”
“嗯?”
“田很宽,很大,”
陆观道被红绳所困,声音奇怪,但开了口,替远走不再回头的自己说,“树很高、很绿……我……好想再做一次那样的梦,我梦不到他们,我梦不到他了……”
泪水灌了嗓,又咸又涩。
“我再也梦不到他了,他们也走了……”
手指勾住红绳,斐守岁这般说:“脖子上的绳难解。”
哭声稍歇。
“但我手腕上的,可以。”
“啊……”
陆观道幽幽地回过头,那一脸的鼻涕泪水,好不可怜,“我去寻他们……”
斐守岁笑了。
风撩开黑发:“是啊,你去寻他们,有我在幻术伤不到你,去吧,莫要辜负了良心。”
突然,走远的四人又传来声音。
声音注入了焦黑的田野,光束似的散开:“田和天连在一起!”
“连在一起?”
“就像上次我们去海边,那样的!”
“哇!”
是小陆观道:“我记得我梦到他,总是在晚上,静悄悄的,有一只只会飞会亮的小虫!”
“那是照夜清,昨夜我和爹爹还在田里看到了。”
“照夜清……”
似是小孩的沉思,随后又说,“哎呀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树很高,长到了天上,穿透了天呢!”
“瞎说!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丈夫的笑,还有妇人的陪。
陆观道却吞下风中的冷,一点一点回到斐守岁身边。
斐守岁有些惊讶。
“你……”为何不走?
红绳慢慢松,斐守岁的手也顺着垂下。
目见陆观道垂头丧气,好不潦倒。
他说:“有人和我说过。”
“什么?”
耳边四人的嬉笑声还源源不断,可人儿却不再细听。
“他们说!”
深吸一口气,缓了哭腔,“说我是捡来的,不是自家的人,总有一天是要……是要……”
抬头,哭得歪七扭八的脸更近了,眉毛很浓,墨绿的眼睛发肿。
“是不是我,我带去了……去了这场大火……”
“……不是。”
斐守岁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
那只湿漉漉的大狗,不信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你遇到我后,受伤了。”
站在高处的斐守岁俯瞰陆观道。
陆观道仰首看他,目光里找不出一丝杂念。
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凡是哭过的眼睛定浑浊不堪,可陆观道还能清澈,更是干净了,成了一汪清泉。
“是受伤了,”
斐守岁顿了下,撇开眼,“但不为的你,行走江湖,在所难免。”
“若不遇到我呢?”
陆观道走着,黑靴踏上黑土,他拉住红绳,快要拉住了手,“不遇到,是不是会更好些?就像……”
就像远远走开的陆家人。
陆观道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委屈被他压下,哭被他吃了,但他长了嘴巴,就是想说想问,想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委屈不委屈的,要是有人知道就好了。
听得那人无情无义,忘却也无妨,只要他记住,也就够了。
“不会。”
斐守岁的话一刀斩断了陆观道的胡思乱想,再伸出一只手,拉住半个身子倾斜的人儿。
两只手牵住了,就好似再难以放开,手背是什么样的,手心又是什么,陆观道一下子记在心里,痴看伸手的神。
“为何?”
风不动而心动。
“不是我带来的灾吗?”
斐守岁眉眼带笑:“不。”
人儿一下跃起,站在了斐守岁身旁,他又比他高了。
“敢问可是你放的火?”
陆观道立马摇头否认:“不是!”
“那敢问是你关上了门,不让陆姨陆叔他们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