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屋漏又遭连夜雨——
祸不单行。
衆人再度上路,仅过瞭一刻钟,天幕飘起绵密小雨。随著雨势增大,这段小路越发不好走,长长的队伍似一条慢慢蠕动爬行的蜗牛,好半晌才挪动一段。汗水夹杂著雨水,让杨都尉的心情直接跌穿瞭下限。
车轱辘碾过水坑溅起大片黄泥巴水。
翟乐抹瞭一把挂在眼睑上的雨水,也跟著感慨:“真是苦也,怕是要困在此处。”
假想中的敌人没出来,自己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也是少见。正说著,不远处一名推车的士兵手滑,脚下没站稳,还未爬上水坑的车轱辘顺著惯性,下来碾瞭他的脚。
连人带车滚进路边草丛。
杨都尉听到动静御马过来查看情况。
因为推车倾斜,车上装著的两大箱箱子也滚瞭下来,封条早被雨水打湿,滚出一锭锭白银来。杨都尉火气瞬间直冲大脑,想也不想落下两三道鞭子,打得那名士兵抱头乱滚。
翟欢:“……”
猜测是一回事,但猜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这支税银队伍居然真是真的!
杨都尉迅速命人收拾残局。
翟欢二人也当自己没看到这一幕。
队伍继续上路,隻是比之前更慢瞭。
倏地,翟乐精神一震。
“阿兄,阿兄,有笛声!”
雨幕连接天地,耳边唯馀雨水拍打万物的淅淅沥沥声,听多瞭隻觉得枯燥乏味。偏生这个时候,听到瞭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声音。
清远悠扬,飘零流转。
笛声中带著无尽的活泼与热情,再一细品,又似那传说中的山鬼引颈高歌,美妙无双。
翟欢耳力不如他,初时并未听见。
但随著声源逐渐靠近,天地一色的雨幕裡走出人的影子,杨都尉绷紧瞭神经,暗暗担心是贼人来瞭。收下属官提著刀,拍马上前,近前瞭才知是一老一少并一头老牛。
他来势汹汹,吓到瞭这一老一少。
刚刚还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停下!尔等何人?”
牛背上的牧童怕得缩脖子。
老者也好不到哪裡去,但仍壮著胆子回禀。
原来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爷孙,孙儿白日在附近放牛,老者看天色有异样,担心孙儿安全,特地过来给孙儿送蓑衣斗笠。雨势变化太快,加之天色将暗,于是同行归傢。
这番说词没什么问题,这对爷孙一看就知道是穷乡僻壤最普通的普通人,属官盘问瞭两句便道:“前方有兵爷办正事,你们速速离去,莫要挡道,无辜丢瞭小命。”
老者张瞭张口,有苦说不出。
这个要求属实无礼。
他们爷孙回傢的路就是这一条。
如何“速速离去”?
又何来挡道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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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还未处理好吗?”
属官耗费的时间有点久。
杨都尉本就不多的耐心耗尽。马蹄踩著水坑,溅起泥巴色水花。他御马上前,一袭狰狞兽头甲胄,居高临下看著佝偻著脊背的老者,带给后者莫大压迫,吓得肩膀都在颤抖。
“便是这两个?”
属官如实回答。
杨都尉淡淡扫过满脸沧桑的老者以及干瘪削瘦的牧童。爷孙二人脸上带著常年劳作暴晒后的晒伤瘢痕,手指生过冻疮。老者头戴缺角的破斗笠,牧童披著宽大的老旧蓑衣。
横看竖看都是这世道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他担心的贼人,杨都尉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心头窝著的火气还未撒干净。
“你俩这时辰不归傢,在山上乱窜什么?”
老者动瞭动唇,狼狈又冤枉地道:“兵爷明鉴啊,非是我等不肯回傢,实在是……”
他看看杨都尉他们来的方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虽未开口,但浑浊的双眸已经将沧桑和为难说瞭个干净。杨都尉心头火气,冷哼道:“你这老货是控诉我等拦瞭你的道?”
老者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
他被杨都尉的话吓得面无人色。
牛背上的牧童紧咬下唇,低头缩肩,看著可怜又无助,杨都尉也不想当著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一对老弱爷孙。他拿著鞭子的手往路边一指:“你们从那边过,别耽误我等正事。”
老者闻言,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连连感谢杨都尉,嘴上还不忘说著恭维的吉祥话。
大概觉得自己说还不够,拽瞭拽孙子的破裤腿,示意孙儿也感激杨都尉的大人大量。
牧童期期艾艾说不完半句话。
杨都尉暗道晦气,竟还是个结巴。
“行瞭行瞭,滚一边儿去!”
老者一边点著头一边费劲儿将不怎么听话的老牛往路边拽,让出大路。税银队伍继续如蜗牛一般缓慢爬行,老牛也驮著牧童,在老者的牵动下慢慢往前走,直到——
“这位老丈,且等等!”
翟乐笑著上前喊住老者。
老者耳朵似乎不太好,慢瞭一拍才回过神,冲著他拱拱手:“兵爷好,有何吩咐?”
翟乐问:“老丈傢中可有贩枣?”
老者哑然,虽万分不解,嘴上仍恭敬地回答:“傢中不曾贩枣,但屋后栽瞭两株树,一株是橘子树,另一株还是橘子树。兵爷若不嫌弃,且在此地不要走,这就去给您带来。”
翟乐喊住老者可不是为瞭吃橘子。但老者这般热情,倒是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给你傢孙儿吃吧。”
老者讨好翟乐,看瞭眼孙子,叹道:“他吃两个得瞭,咱这些人本也不配。兵爷若要吃,剩下的都给兵爷送来。傢裡还晒瞭不少橘子皮干,橘子皮泡点水让喝喝,挺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