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点头:“是。”
白素又问妇人,问题尖锐瞭些:“夫人是那位沉郎主治下百姓?跟随沉郎主千裡迢迢去河尹——夫人可知河尹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不提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妇人隻当白素是关心好奇。
至于话中那点儿“茶言茶语”,她并未察觉。隻是顺著白素的问题一一回答。
她道:“小妇人可不是沉郎主治下百姓,傢中四代居于四宝郡境内,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前阵子乱军作祟,小妇人傢中上下几口都丧瞭命,隻剩小妇人和年幼稚童……”
一个不算年迈的女人,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傢中积蓄被乱军抢劫一空,民宅被一把火烧光,无积蓄、无钱财、无谋生手艺……试问,二人在这个世道,如何安稳活下来?
这种组合跟年迈的老人一样好欺负。
若不跟著沉棠,而是选择留在故土重新开始,妇人闭著眼睛都能猜到自己会遭遇什么。
她需要外出寻个谋生工作,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孩子身边,她的孩子会被欺负,因为大傢伙儿都穷疯瞭、饿疯瞭,孩子更大概率是被拐卖,下场再惨些,混进肉铺充作肉脯。
倘若幸运一些,孩子无事,但不意味著她就安全瞭——因为住宅被焚烧,她无傢可归。
要么带著孩子住在残破建筑混日子,要么搭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住下,毫无安全可言。半夜熟睡,甚至会有不同的流氓混子钻进茅屋,盗钱财、强迫她、讨便宜。
这种事,太常见瞭。
因为她没有防身的本事、傢中也没有强壮的男人,孤儿寡母就是会被欺负,被欺负瞭也无人替她伸张喊冤,她隻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欺凌女子和孩童,风险最小收益最高。
妇人哪裡还敢留下来?
哪怕知道河尹是险恶之地,她也隻能硬著头皮来瞭——再不济,这几日她和孩子都能吃到干粮,走得慢也不会被军爷鞭笞威胁。妇人甚至因为照顾白素而获得额外报酬。
妇人之言,白素如听天书。
不过,她第一反应不是沉棠如何善良而是感慨此人“巨富”,要知道整个队伍可是有三千多人啊!是三千多人,不是三百多人!
三千多张嘴!
普通百姓占瞭六成!
其馀四成皆是私属部曲。
粮食不紧著能打仗的青壮男人,反而匀出来给老弱妇孺充饥,虽然不是各个都能十分饱、填饱肚,但他们吃瞭有力气能走这么多路,而不是“躺著饿不死”的最低标准……
白素心裡粗略估算一下。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沉郎主不是傢大业大的巨富,那就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不然哪有人会这么干呢?
白素应和道:“沉郎主心善。”
妇人也一脸庆幸地点头。
她也是经历过灾年的,那时候国傢还是辛国——不是这裡出瞭蝗灾、便是那裡出瞭水灾,百姓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常年在“快要饿死”以及“有点饿但饿不死”之间来回横跳。
一旦发生灾情,有些地方会放粮赈灾。
所谓的粥,粥水偶尔清得能数清楚多少麦粒,偶尔混浊得掺杂瞭一半的泥沙,维持著百姓喝瞭能“躺著饿不死”,别说拖傢带口日行多少多少路程瞭,多说两句话都没力气。
两相比较之下,妇人真心觉得沉棠是个大善人,不止是她一人,忐忑选择跟随的百姓都是这般想的。他们留在本土没有活路可言,心一横才选瞭沉棠,谁知能吃饱肚子。
因为沉郎主大多时间都在队伍前头,因此没看到——部曲兵士给百姓发粮,拿到干粮的百姓无一不是含著泪收下,不是狼吞虎咽吃下肚、担心留不到下一顿,便是舍不得吃,偷摸藏起来,担心有瞭这一顿没瞭下一顿。但他们没想到,顿顿都有。
这大半月下来——
让停就停,让歇就歇,让行就行。
有哪个喊过苦、喊过累、喊过不愿意?
没有!
一个没有!
白素闻之神色动容。
不过,她担心妇人有夸大其词之嫌,想亲眼看看。又半日,白素用感觉身体好一点儿,想下车走走、换换气为理由,趁著一行人停下来休息的功夫,被妇人搀扶著下车。
部曲兵士正在提著竹筐发干粮。
白素暗暗伸长脖子去看。
竹筐中果然是满满的圆润饼子。
这些饼子用料非常实在,又厚又沉。
部曲兵士发到白素的时候,瞧也不瞧,给她也递瞭一张。基本是大人两张,小孩一张。
一半休息的时候吃。
另外一半路上再吃。
白素嚼瞭一口没什么滋味、但闻著有麦香的饼子,混著口水将其软化,咀嚼咽下肚。
妇人给她递瞭一截竹筒。
这是用来喝水的。
莫说这些百姓傢当都被烧毁瞭,即便没有,逃亡路上也不会锅碗瓢盆带齐全,饮水器皿短缺。正巧路过一片偏僻的野竹林,沉棠毫不客气地指使赵奉帐下私属部曲去砍。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可惜瞭。
白素接过,低声道谢。
她吃著的同时,暗中观察那些百姓的表情,果然如妇人所言,并未作假。她心下一叹,将那个饼子连同掉下来的饼渣全部吃完。这时候,昨晚见过的小娘子向这边靠近。
白素见林风冲自己来的。
笑著问道:“可是恩人见我?”
林风先是愣瞭一下,旋即摇摇头。
她道:“不是。”
白素不解:“那小娘子这是?”
林风:“女郎伤势未愈,需要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