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能在龚骋口中知道一些秘密。
“多谢妻兄。”
龚骋听到沉棠这话,惨白的脸色稍稍好转,他力竭坐在席垫上,冲著沉棠拱瞭拱手。
沉棠不吃他这套,态度依旧冷淡:“你既然唤在下一声‘妻兄’,那我问你,她人呢?”
这个“她”是谁,自行理解。
听到“妻兄”这个称呼,沉棠的牙疼。
龚骋刚刚回暖的脸色再次雪白。
他正欲开口,一侧的倌儿道:“我与顾先生救下云驰兄,在他委托下,也第一时间派瞭人去那处教坊寻找弟妹,隻是、隻是去得晚,那一批女眷之中并没有弟妹。说是……”
“那人在发配路上已经没瞭。”青年替倌儿补齐剩下的话,又补充瞭一句,“一个月多的戴枷徒步,这对寻常壮年男子而言尚且是九死一生,更遑论是未满金钗之年的弱女子……”
发配要面对的危险不仅是戴枷徒步、食物饮水短缺、野兽虫豸,还有押送犯人的差役。
女犯的生还几率远低于男犯。
命丧半途是意料之中的。
“如此说来,还是我无理取闹瞭?”
沉棠利用先前情绪转变的空隙,故意负手背对三人,免得脸上的情绪不到位被发现破绽。隻有她的背影,肩膀小幅度的细颤,数次深呼吸带动蝴蝶骨起伏能窥探她的情绪变化。
演戏果然需要强大的信念!
倌儿忍不住插瞭一句:“沉氏是被郑乔下令夷三族的,此事与云驰兄有何干系?”
隻差说沉棠“就是无理取闹”瞭。
沉棠跟龚云驰说的那几句,句句带著刺,他一个听衆也觉得刺耳,那名青年倒是没吱声。
沉棠冷哼反问:“你是当事人?”
倌儿被问得哑口无言。
龚骋也低声制止他,羞惭道:“翁之,此事与我虽无关系,但与龚氏却有干系……”
沉棠阖上双眸,努力放空心神,
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分析。
有个会读心的傢伙实在是太讨厌瞭。
倌儿如瞭沉棠的意,追问:“真有?”
龚骋:“是,不然大婚岂会那般仓促?”
沉棠心中的谜团在这几句对话下逐渐清晰起来,她赌瞭一把,胡诌道:“若无干系,你见过哪傢士族贵女不到金钗之年就出嫁的?小小年纪,嫁出去作甚?给人当童养媳吗?”
倌儿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这个问题还真是……
新妇年纪的确是太小瞭。
他用眼神询问龚骋,后者隻好低声解释:“当年郑乔欲归国,阿父明面上支持他,令其松懈,暗地裡联络一帮有识之士,其中便有岳父沉公。沉公与阿父合谋,阿父在前朝,沉公则动用埋在掖庭的暗线,与那时盛宠在身的褚姬联手,准备裡应外合诛杀郑乔。谁知还是功亏一篑,不仅褚姬母子命丧枉死,消息还洩露出去……”
妊娠五月的褚姬遭陷害,滑胎暴毙,故国也被暴怒的辛国国主出兵灭杀,而随同褚姬来辛国的丫鬟、仆从,帮她打理産业的部曲、门客,统共两百馀人,则被贬为奴隶随意买卖。
郑乔这人睚眦必报,褚姬都是这个下场,又岂会放过深入参与此事的沉氏?
青年心有疑虑:“如此说来,沉氏一门隻是协助而非主谋,缘何落得个夷三族的下场?”
毕竟,主谋是龚氏而非沉氏。
龚骋摇摇头:“这个就不怎么清楚瞭。”
若非他阿父三番五次劝说,向来低调中庸的岳父沉公也不会出面,更不会惹上郑乔,招来灭族之祸。当知道郑乔率兵打回来,阿父心知不妙,与沉公一合计,准备让沉氏大娘子嫁进来。阿父藏得好,并未被供出,明面上还是郑乔的“恩人”。
若郑乔报複沉氏,好歹能保住一缕血脉。
谁知道——
郑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045 爱叫啥叫啥===
龚骋凝视沉棠的背影。
唇瓣嚅嗫著小声说:“此事……对不起……”
沉氏灭门与龚氏有著分不开的关系。
本该保下沉氏一门最后血脉,也没守住。
这让生性耿直的少年面对“妻兄”沉棠,内心煎熬,有著说不出的愧疚与无地自容。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沉棠恍若堪堪回神,转过身,那双糅杂千言万语的黑眸,漠然看著满面愧色的龚骋,“仇傢是谁,我分得很清楚!迁怒同为受害者的你有什么用?”
龚骋怔忪。
氤氲水雾裹挟著红晕自眼尾泛开。
他近乎哽咽著道:“多谢。”
短短两个月,他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颠倒。从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世傢子弟,一夕沦落为全族被发配的阶下囚。莫说去救族人,连自己这条命也是旧友保下来的。
见到沉棠,他已经做好被抓起领子暴揍痛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并未怪罪。
“该死的是郑乔!”沉棠顿瞭顿,又面带杀气补瞭一句,“你用不著道歉!”
她最见不得别人哭。
特别是年纪小还长得好看的。
一哭她就脑仁疼,生怕被眼泪淹瞭。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似一柄利刃,划开龚骋这些时日内心堆积的迷茫、颓靡与鬱色——是啊,如今的辛国国主、曾经的佞幸“女娇”,郑乔才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他那双木然死寂的眸子有一瞬波动,名为“恨意”的情绪萌生出新的动力,一寸寸向四肢百骸铺陈开来。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一字一顿重複沉棠的话,也像说给自己听:“是,你说得对……该死的是郑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