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看小猪吗?”
“今儿不看小猪瞭,瞧点别的。”
例如看他怎么工作。
这孩子是真的乖,也好带。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喜欢。康时每每看到这个有几分神似友人的孩子那么乖巧,总能触动内心某种隐秘的爽点……
隻是——
之后十馀日都没见到宁燕。
好似人间蒸发。
问主公,主公也是讳莫如深,隻用“她去办正事”这个借口敷衍。康时敏锐发现不对劲,宁燕能有什么正事需要消失这么久?最最重要的是,小祖宗要哄不住瞭!
一连十馀日没看到阿娘,本就敏感不安的女孩儿终于忍不住,半夜偷偷摸摸哭起来。这阵子都是康时跟少年带著她。少年还是普通人,睡得沉,康时却被哭声惊醒瞭。
“怎得瞭?可是梦魇瞭?”
康时循著哭声在屋外角落找到孩子。
“阿娘……呜呜,阿娘是不是跟阿爹走瞭……她是不是也不要囡囡瞭……”她记得阿爹也是这样,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瞭。她想念得紧,但每每提到阿爹,阿娘总要哭。
她虽不懂死亡,但也知道阿爹回不来瞭,那次之后,再也不敢提一句阿爹。
现在——
阿娘也不见瞭。
埋在康时怀中哭得难过。
却不敢发出大声,隻敢闷声呜咽。
康时好笑道:“怎么会呢?你阿娘真是去忙正事,康叔叔保证,再过几日她就回来看囡囡瞭,要是说不准,康叔叔就……”
话未说完,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他正半蹲著。
见状抬头看去。
来人正是宁燕本尊不假,一阵子不见,她似乎年轻不少,隻是面色煞白,比天边月轮还要面无血色。深更半夜,冷不丁出现,让人忧心这是活人,还是她的鬼魂。
“季寿,给我吧。”
听到熟悉声音,女儿一下子挣脱康时怀抱,扑向宁燕。她的力道不重,但宁燕却吃疼得倒吸瞭口冷气,脸色越发死白。
“可是想阿娘瞭?”
她将女儿稳稳托起。
康时起身之时,隐约瞧见宁燕腰间似缀著一枚眼熟的东西,这东西,他也有。
文心,花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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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康时有种血液凝固的错觉。
夜风吹打身上,冷得让人想打哆嗦。
他道:“宁图南!”
宁燕,字图南。名虽为寻常燕雀,字却取自《逍遥游》中的鲲鹏寓意——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个字是宴安婚后所取。
“怎得瞭?”宁燕温声哄著女儿,直至她破涕为笑,又听康时连名带字喊自己,这才神情平静地扭头看向他,“声音小点。”
女儿在亲人面前比较活泼开朗。
若有陌生人在场,则变得内敛胆小。
康时对囡囡而言隻是比较玩得来的男性长辈,远不到“亲人”那般熟稔。康时方才的语气又带著几分严厉,担心女儿会被吓到。康时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孩子在场。
他深呼吸压抑瞭方才的震惊。
问:“你的文心花押是怎么回事?”
市面上那些仿品,再精妙也隻能做到形似而神不似。文心花押由文气凝聚,材质、触感特殊,加之特有的文气波动,极难作假。宁燕又心高气傲,也不屑自欺欺人。
所以——
她的文心花押是真的。
上一次见面,她还是普通人!
短短十馀日便迈过积攒文气、拓宽经脉、开拓丹府、凝聚文心这些步骤,走完寻常文士需要两到四年的路。即便天赋强如二品上中的褚曜,第一次也用瞭六七月!
如此不寻常的速度——
有且隻有一种可能!
宁燕淡淡道:“你不是猜出来瞭?”
康时虽未被激怒,但也生出瞭薄怒,完全想不通宁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担心再次吓到孩子,便努力压低声音道:“宁图南,以你的天赋,凝聚文心是迟早的事……你何必选择这条激进的路,完全断瞭自己的后路?倘若兴宁知道你这么做,他会作何想法?”
国主若亡,臣子皆殉。
宁燕这是选择瞭跟褚曜一样的路。
不同的是褚曜受过破府极刑,他想要恢複实力,除瞭这条路别无可选,但宁燕不是。她隻需要投奔主公沉棠,再潜心修炼,凝聚文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若是后者,她性命仍在自己手中。
犯不著将性命托在另一人手中。
宁燕却道:“那是以前。”
康时犹如被浇瞭一盆冷水。
“六岁啓蒙,资质一般的,一旦过瞭十岁,对天地之气的感知便愈发迟钝,自此开始走下坡路。直至十六岁,一般天资也就消磨光瞭。武胆武者尚能挽救,文心文士却不同。我自认为天赋非常,但莫说双八年华,今年二十有六!足足晚二十年!”
“我还能消磨几年?”
“迟早凝聚文心?”
“这个迟早又是多早?”
“眼睁睁看著自己成为一介庸人?”宁燕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每一句背后又都是不可言说的血淋淋,“季寿,你也好,兴宁也好,生来就不用愁天赋被时光岁月消磨的痛苦。所以有些事,就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我是个盲人……”
“盲瞭二十六年……”
“有人说能让我恢複光明,你能理解那种迫切的渴望,不计一切代价想要看看的心情?我忍不瞭继续蹉跎天赋,也忍不瞭几年的等待。兴宁给我取字‘图南’,愿我背负青天,志向高远,但归根结底,终究隻是普通人。一如燕雀隻是燕雀,无法化为鲲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