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红尘(126)
开始一切都很美好,家中姐妹和睦,继母对她友善,父亲的视线,也会从妹妹身上分出一点给她。
她觉得能够如此,也是很好的。
直到有一次,她们如常在继母的院中玩耍,蹒跚学步的夏晗,一下子挣脱她和乳娘的视线,为探一株红莲,将要摔进莲花池子中。
她看见后连忙沖上前伸手去拉她,但终究晚了一步,夏晗摔了进去。
而她伸手拉人的动作,则恰好被继母与父亲从窗前看到,他们认为是她推了妹妹。
她急地去问受到惊吓的夏晗,要她作证,自己没有推她。
可是年幼的夏晗只知道哭,看见她靠近后哭得更兇。
何嬷嬷见此,在一旁替夏晗打抱不平:“大娘子这是做什麽?二娘子已经收到惊吓,您怎能再度恐吓她?”
这样的情形和说辞,越发教人觉得是她在欺负年幼不知事的妹妹。
她百口辩解,但无人信她。
继母心抱着夏晗安抚,带她进屋换衣裳,父亲见她死不承认,满眼失望:“我怎麽会生出你这个坏种?晗儿她才多大,你竟如此狠心对她。要不是我与你母亲亲眼所见,她就惨遭了你的毒手。没想到东窗事发,你还不悔过。”
“阿耶,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推妹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倔强地不肯认错,她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错?
“住口!我亲眼所见,岂容你狡辩!”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我是去拉她的……”她的辩解,换来的是父亲重重的一耳光。
那日,她拒不认错,第一次被罚跪在宗祠一天一夜,双膝都磨烂了。
那年,她五岁。
从此,继母防着她,父亲对她心生失望,与她更为疏离了。
而她,小小年纪,也落下一个‘善妒不睦,不容幼妹’的名声。
那夜跪在宗祠,外头雷雨交加,祠堂蚊虫缠身。
又饿又困的她,等来了何嬷嬷来给她送搜掉的饭菜,得到的是一句警告:“大娘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真真叫人害怕。只是那又如何?老爷到底是更疼夫人和二娘子的,你若识趣,就早该夹着尾巴做人,做小伏低,乖乖听话。兴许这样,夫人老爷还是会疼大娘子的。”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战战兢兢地活着,心中不再对这夏府的谁人抱有幻想,不再试图去亲近谁。
她只想避开她们,远离她们。
想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离开这个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的地方。
为此,她也学会了一些手段自保,偶尔让父亲对她心生怜爱,获得了每年让他带着自己去长安述职的机会。
也只有这短暂的日子里,让她能稍微自由地喘口气。
只是这些手段终究不太磊落,她从无忧无虑,变得日渐心机深重,每天睁眼闭眼,无时无刻都要想着如何,才能不立于落败之地。
她与继母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仿佛无休无止,让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否则,轻则如现在一般禁足抄书,重则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思及此,夏昭握笔的手,不由在纸上狠狠一划。
划至一半,她强行止住,转而在纸上写了一个巨大的‘忍’字。
外头的脚步声越靠近,夏昭将纸张收起揉成一团,丢在桌下的废纸篓中。
她搁下笔,看着门前踏步进来的仆妇,明知故问:“何嬷嬷怎麽来了?”
何嬷嬷装模作样福了一福身子,脸上堆满了算计的笑:“老奴给大娘子请安。老奴前来,自然是有好事找您吶。”
“大娘子想必知道,今日府上设牡丹宴,宴请的都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家夫人,咱们府上作为东道主,办好了长得是老爷的面子,自然不能够失了体面。只是宴上还差一株名品,搜遍洛阳城,都找不出更合适的。恰好大娘子这里有一株极品‘洛阳红’,夫人让老奴来问,大娘子可愿借花一用?”
夏昭黛眉微蹙,“母亲设宴,作为女儿自然该鼎力相助。只是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这株洛阳红在十四年前随我生母陪嫁过来,挪根之时已有损伤。如今要是再挪动,恐怕是活不成的,届时花蔫树萎,拉低了整个牡丹宴的档次,岂不是人看了笑话。”
何嬷嬷笑了笑:“大娘子说得是,只是这倒也不必整株挪去,剪几只最大最好的,加水养在瓶子里,也是一样的效果。”
夏昭摇摇头:“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1】。诸多名品之中,唯有‘洛阳红’一种是以‘洛阳’命名的牡丹,剪枝下来,如若美人断头,只会折损它的风华。不如这样,何嬷嬷去问问母亲,牡丹宴的最后一站,若设在我的佳期院,让那些宾客来此,现场观赏洛阳红,也更能展现刺史府‘蕴玉藏珠’的气派。如此岂不妙哉?”
她被禁足,今日之宴,她也参与不得。
她们要她的花,哪能这麽轻易就到手。
“大娘子,牡丹宴事关重大,岂能儿戏,说改地点就改地点?您莫要不知分寸,不识大体。自古名花倾国两相欢,即便是剪枝下来,一样能展现它的风华!老奴话已带到,这就去按吩咐剪花了。”何嬷嬷没将夏昭放在眼中,撂下话就要出去。
“何嬷嬷慢着,”夏昭见此微微一叹,起身道,“多年老树,滋有精魄,生人靠近采摘,花易枯萎,还是由我去剪枝吧。”
何嬷嬷转过身,怪异地瞧了她一眼,心道这妮子今日怎麽这样好说话了?那日可是死活不让二娘子碰她的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