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101)
她说:“我以为……与郎君相偕的一路,比那些虚词废说郑重的多。”
宋聿无奈,点头称是。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说的可是拿性命押注的郑重?
她语调软了下来,“所以,你想要什麽样的许诺?”
岁宁头一回诚挚,想与他许个誓言。
可他没给个答複,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覆上了她的后腰,轻轻一扯,那未系紧的中衣便落下,松松垮垮地搭在双臂上,露出雪青色的抱腹。
在她慌乱的目光中,宋聿吻上了她的眼角,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要你践诺守约,再不愆期。”
他如是期许。
岁宁了解他在男女之事上收敛,从不急于索求。
她枕着他的手躺下,缓缓闭上眼睛,说道:“宋绍君,不可以暴虐,要温柔。”
指腹划过她细长的眉,抚平眉心的不宁。他轻笑着说“好”,那笑声有如风过寒松般的清冽,笑她陷落于情,沉溺于欲。
谁叫她从前永远清醒而理智,永远含糊其辞地抒情,真假掺半地示爱。
温吞厮磨,像无数的花瓣落在肩头,又躺倒在盛满夕阳余热的满地落英里。
呼吸间升起缕缕温热的雾气,宋聿把她圈在怀中,将十指紧扣在一起,听着她错落急促的气息,胸膛起伏的跳动。
帐外的红烛都快燃尽了,岁宁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说:“我要你与我,永远在一处。”
庭中青叶上结着霜,耐寒竹在青灰的庭阶上洒下一片细碎的影。
窗外风光旖旎,风月误人。
檐下落满了尘埃。
①出自先秦《诗经·周南·桃夭》。
几时归去,与我作个閑人
“沐扶光而东升,始为夫人描眉添新妆。”
斑驳的阳光漏过通透的窗绢,在梳妆台上洒下一片片如鳞片的光晕。
岁宁仰着头,由他捧着脸,执墨笔,细细为她描画眉毛。未挽起的青丝垂到地上,其间夹杂着几根白发,被他轻轻揪去,放入案上的螺钿漆盒里。
岁宁道:“我瞧郎君如今每日清閑,只与我作伴,不向政务问。”
宋聿道:“那麽你呢?”
她有些诧异:“我?”
他询问:“可还要忙着追逐权与利?几时归去,与我作个閑人?”
岁宁一时无言。
这个纨绔是如何装作勤政爱民装了这麽久?从前在安陆姜府的案牍劳形是假的吗?
她正郁闷着,半晌不做声,宋聿又问:“为何不作回答?”
岁宁道:“你知道我的,从来閑不下。”
宋聿依旧低着头,替她寻着白发,说道:“我只是觉得,夫人该休息了。我不愿你与先生一样,拖着病体操劳。”
岁宁也想到了顾夫人的那一句,“早得归休。”
早日得归休,从此长安歇。
岁宁喃喃道:“如今你也这般劝我。”
“从前你说,江东与北人的恩怨与我无甚关系,而我站在哪一方都不重要。我花了好长时间去证明,你说的是错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与他从前说过的某句话周旋、较劲。
如今宋氏与顾氏为伍,王氏与陆氏离心。她暂且不必担心这个家族朝不保夕。
替她簪发的手一顿,宋聿道:“我那时说的是气话。”
岁宁错愕:“这般心平气和的气话?”
“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回来,那时你没有选我。”
“那时我信利益,不信真心。”
“所以现在信了?”
她思来想去,却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回答,只得含糊其辞:“郎君只当我是在图谋你吧。”
宋聿道:“你说你图谋宋氏的家业,我才敢信。”
“岂止?”岁宁微笑着,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更有宋氏的公子想方设法献身于我,又双手将家业奉上,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惜啊,她志不在宋府高墙中。
对她的调侃,宋聿付之一笑。
“开春后,要不要与我去安陆?”
“去那里做什麽?”
“我们的新家快要落成了,总要问问它未来的女主人,合不合心意。”
岁宁问:“会比韶苑还风光吗?”
宋聿哑然失笑,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不过,若是你想要,韶苑也可以是你的。”
岁宁道:“可惜修在了建康,与你的家人擡头不见低头见,我才不要。”
他反複挑拣着盒中的几支花簪,顾夫人替她备下的首饰满目玲琅,却又都不怎麽适合她。
替她绾好了头发,宋聿放下檀木梳,为她扶着铜镜,又问:“今日要拜见舅姑,你可知须得说些什麽?”
岁宁自顾自对镜点唇脂,满不在意道:“不知。我的义母不曾给人做过新妇,可从未叮嘱过这些。”
更不必说《女则》《女诫》云云。
宋聿心下了然,难怪顾氏的女子也都这般作风。
他说,“不过请个晨安,送上枣与粟,听他二人几句唠叨,若是我母亲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必搭理她,她待我也是如此的。”
岁宁问:“若她执意与我寻不痛快呢?”
宋聿道:“父亲在的场合,她不会如此。”
建康城中,岁宁最不愿踏足的地方,青璃院绝对排得上首位。
她曾在雪地里,从黄昏跪至入夜。
如今,还要去拜见曾经搓磨她的恶人。
所以,日后将偌大的家业占为己有,半点也不过分吧?
宋聿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指节攥得发白了也浑然不自觉。
他有些紧张。
岁宁安抚他道:“放心,我不是去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