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103)
风过霜竹,院里那些耐寒竹却在今年秋季开了花,眼下枝叶青黄。
岁除之时,那爱极了竹子的人,几经犹豫,还是由着他的夫人砍了那些竹子烧爆竹玩。
常青院的院落正中,堆满了烧焦的竹节。
岁宁又拉了柳莺过来,与她在回廊前燃火投竹,爆破有声。
此前二十载,她工于心计苦苦求生,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无忧与恣意。
宋聿拥着厚实的狐裘,身侧煮一炉梨茶,手上捧一个暖炉,笑意柔和地看着她烧完了竹子,又继续招呼侍从去祸害墙角的竹丛。
①详见百度百科。
过往筹谋俱梦,宠辱休惊
韶苑落成已有两年,每逢春日景致最佳。
春二月,宋府邀城中各家齐聚韶苑,设曲水流觞之宴。倒是很符合这一家子自诩文人的秉性。
韶苑设宴一事,姜韶本想交给岁宁操办,美其名曰提前教她管家,实际不过想磨一磨她的性子。
这位姜夫人,只乐见后辈顺从于她。
后来这个要求被宋聿一口回绝,他说:“夫人常在病中,弱不胜衣,平日里用金玉温养,尚且觉得薄待了她,怎舍得让她因家务操劳?”
宋攸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自然清楚,那体弱多病的嫂嫂杀人比杀鸡还利落。
岁宁一回来,就又抢了她的婢子。当下正与柳莺一道在红杏书斋前的覆华池喂鱼。
红杏书斋往湖边望去,便见绿柳成荫,处处闻莺啼。
岁宁还玩笑说:“闻莺柳浪这一景致,从落成到命名是不是有宋攸的手笔?不然怎会与你的名字一样?”
柳莺别过头,说道:“巧合罢了。韶苑设计之初,二公子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想得到这些。”
大把大把的鱼食撒入池中,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一拥而上,顶着水莲叶,在水面上蕩起阵阵涟漪。鱼儿是不知饭饱的物种,总在不知疲倦地啄着鱼食。有几只已经撑得翻起了肚皮,仰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柳莺道:“这是夫人养的鱼,若是被你给喂死了,怎麽同她交代?”
岁宁放下了鱼食,扯过帕子擦了擦手,不以为然道:“怕她作甚?倒是你,这些年来可还有受她刁难?同我说来,我走之前也会替你出出气。”
柳莺摇了摇头,道:“二公子乖顺得多,夫人待空桑院的人也宽和些。我留在空桑院也没什麽不好,无非就是劳碌命。说不定待二公子成了家,我以后还须得替他带孩子。”
孩子?
岁宁突然想起来,她是不是也捡到过一个孩子来着?几乎是死过一回的人,她现今的记忆仍有些模糊错乱。
她又拉着柳莺进到书斋里去,二位年轻公子正在靠轩窗的棋桌前弈棋。
岁宁不会下棋,也倦于学棋,是以宋聿许久不曾与人手谈了。
岁宁:“绍君。”
宋聿:“何事?”
宋攸翻了个白眼,道:“观棋不语。”
岁宁抿唇一笑:“我又看不懂棋局,今日府里设宴,你二人打算一直在此处躲懒吗?”
宋聿道:“宴上大小事宜,自有父母协理,我无心去凑热闹。况且——”
他的目光落在岁宁身上,迟疑片刻,又接着说道:“陆氏的人也受邀在列,我以为你此刻在与陆宣叙旧,便想着不去打扰了。”
“?”岁宁不知他这说的是酸话,还是肺腑之言。天底下哪有这样贤良大度的夫婿,放任她与别的男子私会。
“宾客名册我不曾看过,更不知道他今日会来。”
“哦?可惜了——”宋聿笑道,“他今日还备了份礼,指名道姓的,要送给宋府的‘新夫人’。”
岁宁对此不甚在意,她所在意的是:“王忱会不会来?”
宋聿道:“你与他有仇吗?这般记挂他?”
她首肯道:“的确有仇。”
宋聿拂袖起身,道:“可是想陪我去见见他?”
岁宁道:“不必。”
宋攸一会儿抛着棋子,一会儿不耐烦地敲棋盘,问:“这棋还下不下了?”
宋聿回头看了他一眼,叹道:“放着吧,回来再下。”
宋攸如得敕令,从坐席上跳了起来,与柳莺说道:“走,随我往东篱看花去。”
曲水流觞,行酒作赋,对弈投壶,年年春宴皆是如此,宋府胜在有韶苑十二景,可供曲池蕩千,泛舟游湖。
两岸柳荫稠密,花港旁系着一艘画舫,湖浪轻轻拍打着船舷,画舫随着波缓缓摇晃。
京华尘土中,少见这样的幽雅景致。
初春的风挟着轻微的暖意,拂过衣衿和发丝。
岁宁与宋聿在船上候着,侍女来来往往,往船上添些时令瓜果与茶水。
看着岸上閑步的几个世家子弟,宋聿道:“如你所愿,王陆两家关系闹得很僵。”
岁宁道:“于宋氏而言,不是正好吗?”
宋聿道:“于整个朝堂而言,算不上好事。如若你想见社稷倾覆,大可撺掇着他们继续斗下去。使其余士族屈从于己容易,维持门户平衡,利益均沾才难。荆南一役已毁去了林氏,又倒了个卢氏,短期内扶持新贵容易,但荆南休养生息又需数十年。”
她道:“我哪有那麽大本事撺掇得了他们?顶多就是坏了陆灵远的名声,让王忱放弃这个盟友罢了,谁让他本就是摇摆不定之人。”
宋聿替她斟了一杯茶,又劝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同王忱过不去,我只盼着你不必忧心这些。”
她捧过温热的茶杯,颔首道了声好。
“不必管他从前是否起过杀我的念头,化干戈为玉帛最好,我也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他顿了顿,又不紧不慢道,“不然,依你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