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61)
太阳出来了,温度也随之升高,疫病更容易蔓延。
许多人害了病,没能熬过这个秋日。
若这些尸身再不处理,只怕围城内的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狐假虎威,兵行险招
文山带兵围城的第六天,晴日。
柴桑县在历经兵火洗礼之后,千疮百孔,一片衰败。
染病者不出户庭,陆陆续续有人将因瘟疫故去的亡者尸身擡到城中空地火化,又收拢了骨灰归家。
未发病的人也没歇着,妇人们忙着缚苇草以为燕尾炬,男子则往城楼上搬石块与火油,以泥涂墙,修筑城防。
城北搭建了简陋的祭台,集道士十二人,筹办黄箓大醮,连诵数日经文,为亡者祈求超生,解脱苦海。
连续几日,城中的百姓都是在这样的悲怆之中度过的。
叛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谁人也不清楚,文山会在何时发起第二波攻势。
风过霜林兮,秋啸蝉鸣息。
林府的各个院落都用艾蒿熏过,清风挟着淡淡的药草香,吹拂檐下人的衣袂与长发。
岁宁坐在廊下,遥看满山红透,层林尽染。
宋聿把刚煎好的药端给她,随后也在她身侧坐下。
岁宁接过药碗,正欲揭下面纱,又顾及到身旁之人。她看向宋聿,说道:“公子离我远些吧。”
宋聿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峦,却并未打算起身,他说:“无妨,如今城中的疫病已遏止住,林大夫说,再过三日,你便能停药了。”
听了这话,岁宁便解了面纱,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宋聿笑言:“如今我信了,你当真是命硬。”
岁宁轻瞥了他一眼,道:“不怕我克你?”
“不怕。”宋聿平静说道,“我不信命数。”
比起鬼神之说,他害怕的是变幻莫测的人心。
趁着她松懈的间隙,他又抛出个突兀的问题:“我可有问过你的生辰?”
“我自己都不记得。这个问题,还真是冒昧。”
岁宁低头看着手中空了的药碗,分不清喉间的酸涩是源自汤药,还是哽咽。
她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晓,又怎会记得这个?
“那便不问了,你好生歇着。”
宋聿叹口气,朝她伸手,本想拉她起身回屋,这人竟将药碗搁在他手上,还偏着头笑道:“劳烦公子将碗收了。”
“你不回屋去麽?”他问。
岁宁这才不紧不慢地搭上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同他一并缓步回到屋内。
她问:“吴玫现下被关在何处?”
“监禁在吴府。”
岁宁对此做法嗤之以鼻:“公子对他还真是仁慈。”
宋聿道:“我无权剥去他的官职,到时如何处置,还需江州刺史来定夺。”
察觉到她眼中异样的情绪,他又补充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肆意妄为的,若世人皆随心所欲,这世间便也没了规矩。”
宋聿无时无刻不在给她提醒,在他这儿,须得守着世俗规矩。
岁宁说:“我不过有个猜测……柴桑县剩余的粮,许是让那些叛军吞了去。”
“还未痊愈,便又要操劳这些事了麽?”
“毕竟城中琐事衆多,总有公子顾不过来的时候。”
“这些事交由我来处理,你只需好好休息。”
宋聿拉着她坐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又上前去合上窗扇,放下纱帘,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他说,“王忱由庐陵郡调了援兵,再有两日便到,届时一切阻滞都会过去的。”
岁宁神色一滞,疑惑道:“王忱?”
宋聿颔首道:“王司徒的次子,你有何疑议?”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未再多言。
宋聿蹲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一双手,温声道:“这两日在林府待着,别再乱跑,好麽?”
“嗯。”岁宁嘴角噙着笑,柔顺地点了点头。
说好的两日,她便也只乖觉了两日而已。
在未起战事的某天夜里,城外十里的敌营出现了火情。
王忱派人潜入敌营,烧了叛军的粮草辎重。
援兵入驻了柴桑,敌军又失了补给。消息传入城中,一时军心振奋,大快人心。
只是敌军连夜往东拔寨十五里,却没有要退兵的迹象。
夜里,王忱与两位副将,还有宋聿一道商讨作战之计。
王忱叹道:“粮草都被烧了,没有补给,他们怎麽还不死心?”
“沿途的村民,战败的俘虏,哪怕是死人,都可以充当军粮。”
门外传来个女子的声音,衆人纷纷望向窗纸下的身影。
岁宁掀开帘帐走了进来,神情冷淡地看向王忱,毫不客气地讥讽道:“王将军是第一次带兵打仗麽?”
她在笑他的投机取巧,一把火烧了敌军的粮草,却并未起到任何作用。于柴桑城外的人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平生第一次被女子鞭挞,王忱面上挂不住,喉结微动,咽下了要骂出口的话语,实在不好与女流之辈计较些什麽。
“绍君。”他转头给宋聿递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将人带出去。
“抱歉。望诸位莫要与她计较。”说着,宋聿便起身,迎上岁宁不解的目光,扯着她的手,将其带离。
他指着院门,同她道:“你回屋去。”
岁宁挣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说错了吗?”
宋聿道:“你说的话没有错,错在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都知道你曾在陆宣手底下出谋划策。”
她固执道:“王氏的人不信我,我亦不信他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