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66)
就好像在某个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救下了一只貍奴,还每日亲自煎着药喂养,只是那貍奴每日只想着往外跑,他想着便随它去,可是真有一日那貍奴跑失了,他又匆匆去寻。
可她不是貍奴,便不该这般形容,也不能这样想。
岁宁未等他解释,又自顾自地说:“我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的神情,就像在怜悯一只随时会死去的蝼蚁。”
“你心思这般玲珑,我以为你会懂的。”
于是,他只能把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
“你不说,我怎麽会懂?”
风也缱绻,暮色也柔和,而她势必要刨根问底。
“我……”宋聿攥着袖角,犹豫地收回了手,“你就当我在怜悯你吧。”
“宋绍君,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宋聿抚上她的眼睑,喟然叹道:“可这双眼睛惯会骗人,我从前就上了你的当。”
岁宁握住他的腕骨,笑盈盈道:“如今呢?可有上当?”
“嗯。”他微微颔首,给出了她想听到的答複。
算了,反正天都快黑了,面子什麽的,不要紧。
她开心便好了。
得了首肯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下山阶,哪里还见方才的困倦?
宋聿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只由着她去。
他所喜欢的,恰恰是那些苦难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如此看来,未免太过自私。一路从泥泞里走来,她依旧这般好,若无那些苦难,她本可以更好。
马车夫在山下候了许久,借着月色赶路,又一路颠簸地回安陆。
“你是如何与林老夫人说起我的?”
在马车上,岁宁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有些得寸进尺了。
“没什麽,只说你是个极好的女子。”
岁宁狐疑地看向他,毫不避讳地追问:“你该不会,想让我做你的侍妾吧?”
若换在四年前,这个问题足以噎得宋聿说不出话来。
如今他能藏得下许多心绪,学着她的模样,淡笑回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王忱登门,扶桑指认真兇
秋末雨少,江水枯,江上捕鱼的渔人也少了。
这是深秋时节的安陆,清冷而又孤寂,倒也还算太平。
地沃土平,饮食丰贱,是以流民多聚于此。偶有从别的郡县迁徙而来的流民,姜太守也都会收治。
姜太守病愈,落在宋聿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些。
不日,他将啓程回荆州了,还真是哪里乱便往哪里去。
宋氏与吴郡顾氏的合作没谈拢,他在江东占不到利,也只得借助林氏、姜氏在荆江二州留下的根基,培植自己的势力。
霜降那天,王忱亲自登门拜访了姜太守。
姜府备了酒饭,落英缤纷的庭前,坐着一身着常服的老叟,两位锦衣的青年男子。
王忱与老叟施礼道:“得闻姜太守略有贵恙,晚生代家君前来探望,望姜太守不嫌叨扰。”
姜太守摆摆手,无谓道:“不过是些老毛病,不妨事。劳你有心记挂,不知尊公可还康健否?”
王忱无奈道:“家君年岁渐长,愈发不耐劳苦,偏又閑不得,总给自己熬出些毛病来。”
一番寒暄,大抵都是些官场上的客套云云。
姜太守擡手命人倒了酒,又说道:“绍君平日里滴酒不沾,可算盼到你来,老夫喝酒也有个伴。”
王忱忍不住笑着揶揄两句:“世人皆道宋公子仁孝,却不想他连陪长辈喝几杯酒也不情愿。”
宋聿神色如旧,自顾自将酒壶拿远,善言道:“外祖父久病初愈,还是少喝些。”
姜太守指着他,笑道:“你瞧瞧,莫说仁孝了,平日里都是他管着我。”
王忱道:“绍君说的在理,是该少喝些。”
王氏的二公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端庄守礼,温文尔雅的模样。
唯有陆宣能令他破功。
饭毕,几人又聊到建康城的诸事。
王忱问宋聿:“年末你不回建康去吗?”
“不回。”宋聿平淡道,“我须得去荆州一趟。”
“可惜了——”王忱悠悠叹道,“我有个妹妹,尚待字闺中,本想引你去见见的。”
“令妹欲毕姻,与我说作甚?我又不会做媒。”宋聿低头笑了笑,眉眼懒散,似有几分玩世不恭。
“你眼光还真是高,哪家与你结亲都不愿。”王忱看着他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王忱何时受过这委屈?换做是别的小门小户,早该感恩戴德,更何况是宋氏这般名不见经传的门楣。
可高枝都伸到面前了,此人都不愿去攀。
宋聿却答:“姻缘一事,我从不看门庭。”
王忱朝姜太守敬了一杯酒,问道:“姜太守也不劝劝他?”
姜太守直笑着摇头:“劝不得劝不得。”
寒风穿堂而过,冻得院外人直打哆嗦。
岁宁携着扶桑在院墙外偷听了许久,姜老太守与之相谈甚欢,直至午后才遣人送王忱离开。
岁宁拉她躲在榕树后,悄然探出个头来,问道:“扶桑,你见过那个人吗?”
扶桑迅速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笃定回答:“见过的。”
“在哪里见过?”
“吴县令府中。”
“何时……”
岁宁正欲继续问下去,忽然被一小石子砸中了后脑,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女郎你没事吧?”扶桑惊叫出声。
一转头,便见宋攸背靠在一棵树下,手里还抛着一颗石子,得意扬扬地看向她。
“你二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