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86)
岁宁道:“我与宋公子在回京途中出了些变故,与他走散了,不知他如今境况如何。”
“抱歉啊,我平时只在府里,极少出门,也不曾知晓这些。”张韫言为难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先养好了伤,再去寻他也不迟。”
“那我能不能给他写一封信,劳夫人替我送去安陆城?”
“好。”她笑着应下,又问,“容我冒昧,可否问一句,你与宋公子是何种关系?”
岁宁坦然笑道:“是我的郎君,意中之人。”
闻言,她眉目舒展,笑意也渐渐明朗。此前堂兄还劝她大度,须得容得下陆府后院的衆多姬妾。眼下她倒松了一口气,毕竟眼前的女子并无留在陆延生身边的意思。
她替岁宁挪了书案过来,在研磨行书的过程中,两人的相处还算融洽。
须钤印之时,岁宁撩开袖子去寻那枚玉印,手腕上却空蕩蕩的。
张韫言问她:“怎麽了?”
“没什麽。”岁宁摇摇头,有些苦恼。她好像把玉印弄丢了。
岁宁又问:“如今是初几了?”
“二月十三。”
岁宁一惊,她竟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及婚期了。
清冷而又空旷的居室内又只余她一人,张韫言替她收信入封,说要遣人替她送信。
可谁知她遣的那个人,是陆延生。
“她写的信?”
“是。”
陆宣甚至没看信中写了什麽,只瞥见信封上“宋郎君亲啓”几字,便将一纸书信撕了个粉碎,尽数埋进炉灰中。
张韫言不解道:“夫君?”
陆宣道:“此事你不必管,只需告诉她,信已经送出去了。”
张韫言问道:“那是她写给宋公子的信,你为何这麽做?”
他却大义凛然,言之凿凿:“关系到陆氏与宋氏两家的事,便算不上是什麽私事。再者,这信就算送出去,也不会有人收到。”
某个远在西陵郡的人,现下自身难保。
“那麽陈娘子呢?待她伤好之后,你会送她离开吗?”
陆宣唇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宋氏要倒了,她还能去哪儿?”
“你想留下她?”
张韫言神情木然,看着他拂落自己的手。他今日心情不怎麽好,甚至倦于与她扮演什麽夫妻情深。
陆宣只道:“放心,她不会与你争什麽。她看中的,从来都只有男人手里的权。”
可她在意的是这个吗?
新婚那日,她任由旁人装扮,像份精致的馈礼,从一个家族被送入另一个家族。京城女子皆言羡慕她的好姻缘,世人皆知她的夫君温和周到。
一开始张韫言也是这般以为的。
时至今日她才清醒,陆宣所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益而已。
世家联姻,不就是如此麽?
如今她能带来的利益填补不了他的野心了,而那位陈娘子能给。
张韫言收敛了神色,平静说道:“然则……妾愿恭祝夫君官仕顺遂,前路坦蕩。”
这几日阴雨连绵,寒意刺骨。
岁宁送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二月十四、二月十五……二月廿十……
她一遍又一遍地掐算着时日,直至再也坐不住,她才怀疑起陆延生来。
“女郎君,您去哪儿?”
她夺门而出,又在回廊的拐角处与送药的侍女装了个满怀,热气腾腾的汤药泼了她满身。
侍女跪下收拾碎瓷,口中忙道:“婢子无意沖撞,还望……”
岁宁只丢下一句“不妨事”,便又匆忙离开。
走完很长一段回廊,踏上曲折的石桥,湖面上只余零散的残荷,清寒的湖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岁宁遥遥望见枯荷环绕的水榭中,陆宣正在与人弈棋。
形容狼狈的女郎穿过绵绵细雨闯入屋檐下,年轻男子落子的手突然一颤,那颗黑子,落错了地方。
陆宣侧过头看她,“你来做什麽?”
女子发丝上沾满了晶莹的雨滴,裙摆上染了褐色的汤药,周身透着股寒意,她是淋着雨来的。
岁宁此刻胸膛起伏,喉间血腥之气翻涌,她平複了少许,才哑声道:“我来,请辞。”
得到这个答複,陆宣与对弈之人道了声“失陪”,便拿过柱子旁立着的绸伞,拉着她走出了水榭。
“伤都没养好,你发的什麽疯?”
饶是岁宁懒得去观察他此刻的神情,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意。
她问道:“我在榻上躺了二十七天,醒来以后又等了七天,整整三十四天里,没有人来寻过我吗?”
“没有。”陆宣没回头看她,只是落在她腕骨处的力道骤然收紧,“有谁会来寻你?”
“宋绍君。”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大有想气死他的成分在。
“哦——”他嗤笑道,“那你大可不必对他抱有希望。”
岁宁道:“我不信他,难道还信你吗?”
陆宣不免心生怨言:“没良心的,是我救了你。”
还差点拿整座湘城去换她一条命。
“我以为你懂得权衡利弊。”岁宁拧着眉,眼中满是荒唐的笑意,“陆灵远要杀我,你却说你救了我……”
你们兄弟俩各玩各的是吧?
陆宣缄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
城池没了可以再夺回来,若她真死了,世上便再也寻不到这麽一个棱角分明的人了。
这样思量下来,怎麽不算权衡利弊呢?
一番折腾,她还是被带回了那间如囚笼般的居室。
方才被打翻了药碗的侍女,眼下又端了一碗新的汤药回来。陆宣又吩咐她去净室备下沐浴的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