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竟屈居人下(73)
谢帆远简直想哭:“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麽棋艺,怎麽就不拒绝呢?”
谢夫子霎时怒了,他道:“拒绝?你以为你不想拒绝麽?还是你一点都不灵通!”
谢夫子虽然当朝为官,但位份只到了四品,而那些喜好下棋对奕的人里多有比他更位高权重的,要是执意拒绝,不是打这些人的脸?
可惜谢帆远并不理解,他只觉得为什麽要逼一个人学根本学不会的东西,他的人生又不是只剩棋了。
到院中的棋桌后,谢夫子稍稍缓和了情绪,道:“爹知道你就那点本事,不求你能赢林远家的儿子,就希望你能别输的太难看。”
谢帆远心想:“我也想啊……”
他还是喜欢阿娘。
阿娘至少会夸他文学厉害,父亲眼睛里好像就只有那几颗棋子一样。
那时果然是少年,不懂成人的弯弯绕绕。
和林小公子的对奕被设在了三日后,谢夫子原本了剩无几的耐心在这三日里被谢帆远越磨越少,几乎每局棋都要大发雷霆。
谢帆远只能受着,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下惨败的棋局。
阿娘每次看见谢夫子发脾气都会来劝,说:“你那麽急干什麽,你这样迟早会把源儿逼疯的,是你那几两面子重要还是源儿重要?”
父亲心中是有阿娘的,虽然每次听到这些话都明显不高兴,但还是没对阿娘发脾气。
一转眼三日去了,谢夫子已经毫无希望了,在等待对奕和看戏的人来时,他叹声着对谢帆远道:“爹是真希望你是为了气我才装笨的。”
谢帆远只咬唇不语。
他也很希望是这样的。
他不止一次听到过父亲和阿娘在房里讨论他。
讨论为什麽父亲棋艺如此高超,他却半分没遗传到,对棋一窍不通。
他很想说,我遗传到了啊。我遗传到了你的文学,人不可能完美,所以才不会棋。
却是无话,人涌进院子里的棋桌旁,林家公子被林先生领到他对面,林公子看似恭敬道:“请教谢公子高招。”
谢帆远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蔑视。
谁都知道,他谢帆远如若确实有真才实学的话,谢夫子又怎麽会从不提起,又遮遮掩掩,支支吾吾。
谢帆远抿着唇,回头看了眼父亲。
他眼神多是暗淡,又有仅剩的半分期望。
他期望谢帆远之前是在骗他。
谢帆远被那眼神刺到了,低头看起了棋盒。
周围看客的眼神像在看以卵击石的场景。
谢帆远呼出一口气,强作镇定,将两盒黑白子递到林公子面前,问道:“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是陈述句。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黑子还是白子自己都会输的很惨,都是一样的。
林公子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但很快又收了回去,拿过白子盒,道:“谢公子先手吧。”
事情如谢帆远所料,他输的一败涂地,没有什麽奇迹出现。
林公子起身,极有风度的鞠了个躬,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承让了,谢公子。”
谢帆远手上还拿着一颗黑子,手却抖得再也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他却无心顾及,因为他已经可以从看客的言语中判断出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人比起在地上跪俯拜神,更爱把神踩在脚下。
你在仰望着站在高山上的人时,心里真的只有敬畏,没有嫉妒?幻想自己也爬上去吗?
谢夫子当了太久棋圣了,也站在高山上太久了,看到他能摔下去———就算是别人推的,也会跟着人去踩几脚,奚落几句。
林先生一扫三日前输予谢夫子的阴霾,对谢夫子道:“看来谢兄的棋艺虽说是登峰造极了,但还得好好看看小公子啊。”
周声尽是这样的声音。
谢夫子撑着仪态将人都劝走后,走向了还呆在棋桌旁的谢帆远,阴冷道:“起来。”
谢帆远在微微抖着,光是站在父亲面前就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现在是少年身型,本该与谢夫子差不了多高的,但他却觉着自己像一只蚂蚁。
谢夫子从来没这麽可怕过。
他的每一个声调都在崩溃边缘,就要发洩出来。
“不争气的东西!你简直不是我的儿子!”
他一扫棋桌,扁平的棋子落了一地,咕噜噜在地上翻滚。
“你为什麽就是这麽没用,你要我以后在那些人面前怎麽说?!”
谢帆远全身都是抖的,他终于开了口:“你自己都那麽厉害了,为什麽要揪着我不放……我就是棋桌上的废物怎麽了……”
谢夫子一下怔住了。
谢帆远的声音是抖的,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晰:“你的眼睛怎麽就只能这看见棋呢?你怎麽不看看我的课业文学呢……”
他低着头,不想让父亲看到他又哭。
谢帆远其实很少哭的,唯二的两次,都是因为父亲。
他一连说了很多,说自己不喜欢棋,说你的眼睛从棋上转来看看我其他地方,说能靠自己为什麽要逼别人。
谢夫子一直没说话。
谢帆远以为他是动容了,擡头一看却发现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像是暴雨来临的乌云。
果然,谢帆远还没再说什麽,就见他彻底爆发了。
“一派胡言!不知悔改!你当真是满脑腐絮!”
谢帆远下意识退了一步。
今日阿娘回家省亲了,恐怕没人能劝得动他了。
谢帆远根本没法想象父亲会做什麽。
他方才的一通长篇大论都没能说动父亲,这下只能默不作声地等着父亲的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