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155)

似乎是预感到死亡将至，天璇从被所有故人抛弃的茫然中挣脱出来，疯狂拍打起镜面，妄图从中逃离。

“我不想死！”他趴在纹丝不动的镜面前，面部被挤压得变形，看上去各位丑陋，“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可以从此以后进入深山，再也不出现在人前，或者你想折磨我，就继续把我囚在镜子里吧……”

“我不想死……”

这几百年来，他日日夜夜待在镜子里，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府，忍受着漫长的寂寞。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有了赴死的勇气。

但原来，到头来他还是宁愿茍活，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反抗、不敢求救，甚至不敢体面地去死。

星浔微笑着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睡吧。”

天璇只听见星浔叹息一声，然后就看见一只手覆上镜子，遮盖住他的视线。

最后，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无尽的漆黑。

我应上青云（6）

拂袖间抹去了天璇的残魂, 星浔默默消化着搜魂得来的记忆。

在天璇的记忆中，当年星浔在花烛映照下的那一剑，虽然成功断绝他肉身的生机, 甚至伤害到他的神魂，但任然有部分神魂从肉身中逃脱，被一枚桃花灵玉温养。

天璇的生母绿萝仙子，对这个独子万般宠爱, 给他留了不少可以保命的宝物，其一便是天璇自小随身佩戴的桃花灵玉吊坠。

这灵玉是绿萝仙子生前特地走访妖界秘境, 向大妖万年桃花树树求来的。

灵玉未曾经过雕琢, 只因被埋在那桃花树根系下, 经历数千年的妖气浸润, 才自然而然形成了桃花形状, 有温养、壮大残魂之效。

据说, 随着残魂的补全, 那桃花玉也会逐渐从含苞欲放, 至完全绽放。

然而，天璇还没能等到灵玉产生变化，就被倒戈向星浔的师叔给抓了出来。

为了维持天璇的命灯不灭, 星浔决定暂时不彻底灭杀天璇, 而是把他封印在镜中。

在那时，星浔才初入仙途，修为不高, 所以天璇还只觉得自己折在她手里, 只是轻敌加上道运不好, 对她远没有后来那么畏惧。

每天清晨，星浔几乎都是天光熹微就起床了, 趁着她洗漱，天璇常常试着给她找不痛快，甚至恐吓她。

动静最大的一次，他把自己化为冤魂厉鬼的模样，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双眼被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取代，直勾勾盯着镜外之人。

一声凄厉怨恨的尖啸，他狠狠撞在镜面上，泛青的脸如同火上的塑蜡般融化，软塌塌地贴住镜面，原本清俊的五官瞬间变形，阴森恐怖。

数道血迹从镜子上蜿蜒地流淌下来，一滴滴染红了星浔正想用来洗脸的清水。

动作只是微微顿了顿，星浔便继续低下头，用双手捧起一捧泛着血光的水，面不改色地洗起脸来。

连始作俑者天璇都愣住了，不禁发问：“用死于你剑下的亡魂之血洗面，你就不怕招致报应吗？”

“我闻过了，没有血腥味，”星浔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你的幻术，真的用得很拙劣，漏洞百出。”

“你……”天璇直直盯着镜子前，顶着他的脸的女人，内心的好奇一瞬间压过了愤怒和痛恨，“你好像从不怕我，不仅是之前，还是现在。”

“怕你？”好似被逗笑了，星浔终于抬起头，镜子内外，两个容貌身形一模一样，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人对视着。

她微微笑着，落在天璇眼里是说不出的嘲讽：“你有什么可怕的吗？”

“你……在你侥幸鸠占鹊巢之前，你不过是一个无能弱小的贱婢罢了！”天璇被她的态度所激怒，口不择言道，“但凡你运气没那么好，你不怕被我杀死？你不怕你的身份暴露，被宗门内其他人问罪？你不怕我化作恶鬼折磨你，甚至化作你的心魔，早晚有一天害得你身死道消？”

沉默片刻，星浔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回答：“于我而言，这些都没什么可怕的。我真正的恐惧，早在我的前几十年人生里，就日日夜夜与我如影随形了。”

“那是一条一眼看得到尽头的道路，明明生在这个道途通天的世界，我却寻不到任何一条道可以被分给我——哪怕是施舍得来的呢，也没有。我只能伏在尘埃里，眼睁睁看着那些出身高贵的猫猫狗狗仙途通达，甚至不需要付出丝毫努力或代价……”

“那样无望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恐惧，而如今我已经把它踩在脚底下，因为我赌赢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天璇怔怔地望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任何不甘、愤恨当作攻击她的武器，然而却只看到一片淡漠，就好像她此刻仅仅是在叙述旁人的故事。

顶着天璇的脸，星浔望着他本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所以你懂了吗？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心魔。”

说着，她甚至主动贴近镜子，盯着那张面目狰狞的面孔，一字一顿道：“能够触及到道途的一角，聆听大道之玄音，哪怕是身死魂灭，又有何惧？”

明明外表可怖的人是天璇，但在那一刻，他的气势却完全被星浔压过。

被幻术染上血红的水珠，顺着星浔的脸庞缓缓滑下，为她增加了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可她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

眼眸深处，好像有什么在静默地燃烧，支撑她扫平一切阻碍，不断向前。

天璇自己也说不出，他到底从星浔眼里看到了什么，或许是纯粹的野心，或许是沉默的疯狂。

虽然为此感到羞耻，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当时确实被星浔那股孤注一掷的气势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