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08)
为了避免再出洋相,沈春芜没有喝多,趁着簌口离开空当儿,偷偷问李理:“今儿是什么日子?”
李理低声:“是梅妃娘娘的忌辰。”
原来如此,难怪盛轼会带着她来解语殿喝酒。
李理道:“梅妃娘娘打入冷宫后,很快被圣上赐死,以皇贵妃身份葬入皇陵。第二年圣上本来想要举办祭辰,但受百官一致反对,上奏的折子如暴雪接踵而至,从此往后,圣上也就没再提及梅妃祭辰一事。”
没想到竟是有这样的前情。
“梅妃娘娘她……”沈春芜顿了顿,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梅妃娘娘是盛将军盛戬之嫡女,入宫选秀那年,一曲琵琶名动金銮殿,殿外所有枯萎的梅树,竟在一瞬之间悉数绽开,加之身有梅香,故此,圣上赐其封号为梅。”
李理感慨:“梅妃娘娘拥有倾国倾城之容貌,老奴得幸见过数面,真心觉得,三宫六院加在一块儿,都不及梅妃娘娘凤仪万千。”
能得到这般的夸赞,梅妃娘娘的容貌,当真是姝色无双的了。
沈春芜不解道:“梅妃娘娘圣眷不衰,为何会被打入冷宫之中?”
“当时盛大将军手握漠北兵权,功高震主,惹了圣上猜疑,加之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说钦天监测算出殿下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与皇长子命格相克,要将殿下流放漠北。盛大将军和梅妃娘娘自然是不同意的,但他们来往的书信,被监察院以谋反的名义告发到楚帝面前,楚帝听信谗言,削了盛将军的兵权,也将梅妃打入冷宫。”
沈春芜震动无比:“楚帝既然给了梅妃诸多荣宠,应该相信她才是,为何要如此多疑?”
这个困惑,早就在沈春芜的心中盘亘许久,这宫里的女子,为何得宠容易,失宠比得宠更容易?
还有钦天监所说的“命格相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失了偏颇,为何偏偏楚帝就信以为真?
好歹是亲生儿子,将盛轼流放漠北十多年,任其自生自灭,这帝王的骨子里头,委实是薄情的很。
“夫人,您有所不知,帝王范起疑心的毛病来,是根本不听任何解释的。”
李理道,“往年梅妃娘娘的祭辰里,都是殿下一个人来的,孤零零的喝酒,什么话也不说。今次殿下带着夫人来,想必将夫人放在了心尖尖上的,夫人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在沈春芜的心口上,砸出了一道轻微的涟漪。
这时候,眼前浮现着幽微飘渺的碧光,斑斑点点地漂浮在低空之中,她微微怔了一下,“这些绿色的光,是什么呢?”
李理答道:“季夏三月,腐草化萤,萤火生光。这些小东西,正是流萤呢。”
——流萤?
光是朦朦胧胧地看着,便是觉得奇美了。
沈春芜心神一动:“能否为我抓些流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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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沈春芜回到庭中酒席前。
盛轼把玩着酒盏,缓缓抬起眼帘,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看到她身上披了一席围绒薄氅,整个人显得格外娇小单薄。
“这冷宫,就是比宫里其他地方要冷些,难怪你会冷。”
盛轼的嗓音噙着一抹笑,口吻比寻常要温和些,但听在沈春芜的耳屏之中,这笑里,添了一丝罕见的寥落。
“王爷会冷吗?”沈春芜问。
盛轼听出了一丝端倪,不答反问:“从方才开始,你的手一直缩藏大氅里,不曾露出来过,你手上藏了什么?”
沈春芜垂着眸:“没藏什么,王爷多虑了。”
“既没藏什么,为何不露出来?”
说完后,他见沈春芜仍旧没有回答,遂款款起身,大臂一抻,将人拉到怀前,及至大氅敞开之时,诸多流萤飞舞而出,点点绿光铺满中庭,裹在两人之间,同时也将寂暗阒寂的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沈春芜掬起一些绿光,放在他的掌心上:“这流萤是暖的,不知能不能暖了王爷的心?”
万千萤火流淌在彼此之间,绿色的光照亮了女郎的面庞,鸦睫秾纤之下,眉眼弯弯成了月牙。
她不问他喜欢不喜欢,却问他暖不暖。
女儿家的巧思和用心,全蕴藏在了这流萤之中。
盛轼眸色沉黯如水,下挪视线,掌心上的流萤,柔弱易碎,显出了一缕* 惊心动魄的美。
晌久,他才道:“很暖。”
绿色的光,忽明忽暗,如他此刻怦然的心律声,很多从前不曾有的感受,从心腔之中破土而出。
“为何想要献流萤给我?”
沈春芜忖了忖,道:“都说腐草生萤,流萤只有二十日的寿命,光华燃尽之后,余下的残骸葬于枯草之中,待来年再从腐朽之中重生。”
盛轼眸底掠过一抹兴味:“重不重生,又能如何,这些东西,终究只能活二十日。”
沈春芜想了想, “我觉得这些流萤,倒是很符合当下的一种心境,先收起自身的锋芒,化成浮草深藏腐朽泥泞之中,只待来日厚积薄发,浴火重生。”
“君子之华,玉韫珠藏,不外如是。”她慢条斯理地放飞那些流萤。
萤光恍如一枝细腻的工笔,细细地描勒出女郎的面庞轮廓。
盛轼长久地看着她,心腔之中那些异样的感受,越发明晰。
忍不住想要对她做一些恶事,才能舒缓心中风起云涌的燥郁。
但他每回都心软了。
“你送我流萤,我也想送你一样东西。”
沈春芜没有觉察出男人口吻里的危险与沉郁,估计是今夜氛围太好了,以至于让她卸下了防备之心:“好啊,王爷想送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