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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121)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雪姨低声说了奔月几句:“夫人做这件事,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瞒着我们也是事急从权,林德清眼睛老辣,若是从我们几个人中间出现了破绽,那夫人一手布下的计策,不就是白费了心思?”

奔月用手背揩着眼睛,道:“这府中上下,就属我性子最直,没有环莺的机灵,也没有缇雀的缜密,也不如雪姨沉稳,我除了打打杀杀,什么也不会,也勿怪夫人不重用我。”

说完这赌气似的一句,她径直扭身离开了。

缇雀忧心道:“要不要去追?”

沈春芜垂眸往望着案上燃尽的烛火:“奔月四处奔波为我请医,我却瞒着她早有筹谋。她看着大大咧咧,但也是心思细腻的,生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今次由着她去罢。”

这三日在病榻上待久了,沈春芜打算去院子里走一走。

这是她第一次睁开眼,看着韶光院的景致。

暴雨消逝而去,院子里正是一片洗濯后的光景,蓊郁茂盛的参天古树,树影扶疏,树下的秋千正随风一摇一晃,目之所及之处,皆属一片诗情写意的铺景,这是她成婚后所栖居的环境,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沈春芜就由缇雀扶着,坐在了秋千上,环莺在背后轻轻推着,笑道:“王妃还记得吗,您玩秋千的时候,王爷就在背后推您,越推越高,您吓得要哭了。”

提及盛轼,沈春芜心头遽地漏跳了一拍,她与盛轼成婚大半年了,抵今为止,亲密之事做了不少,但她连他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摩挲过他的五官轮廓,如山岳一般峻挺立体,想来他的容相是极其出色的,但感知终究只是感知,与真正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襄平王他,长什么样呢?”沈春芜低声喃喃。

环莺道:“王爷长得特别好看,就跟王妃长得一样好看。”

沈春芜失笑:“男女之间的容貌,如何能够比较?”

“等王爷从江南回来后,夫人不就知晓了?”缇雀揶揄道。

沈春芜的视线落在了院子东面那一片药田上。

仿佛重启了一回人生,环境是新的,心境也是新的。悲伤、痛苦时种下的东西,竟也会默默开花结果,焕发出一片盎然的生机。

沈春芜慢慢走过去,拨拢着薄荷的叶子,思及什么,将雪姨唤了过来:“我染病之时,是你们轮流照拂,这一过程之中,难保不会将病气传到你们身上,为了慎重起见,循照第三日的药方子煎煮四副药出来,一日两煎,你们务必服下。”

雪姨领命称是,又听沈春芜问:“对了,狗不理在何处,怎的一醒来没见着?”

狗不理素来热忱,每次她醒来之时,它少不得要在她面前摇摇毛绒绒的尾巴,刷一刷存在感。

但今日醒来后,她就发觉这韶光院里的氛围,比寻常都要格外安静,起初,她觉得很奇怪,总感觉少了些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原来是少了狗不理。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俱是怔了一怔。

空气有一瞬的阒寂,氛围凝冻成霜。

沈春芜的视线,在三人面容上逡巡一番,嗅出了一丝端倪:“狗不理怎么了?”

三人都垂着眸子,没有看她,沈春芜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急得在院中四下翻找起来,轻唤狗不理的名字,却是遍寻无获,畴昔会热忱地朝着她甩尾巴的狗不理,再也不见了。

最终是雪姨打破了这一片沉默,她指着西墙尽头,艰涩道:“它在那儿。”

沈春芜循声望去,只一眼,悉身都怔愣住了。

西墙上繁殖了一大片昙花,张牙舞爪地霸住了半面墙,墙下拱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土堆之下的生命,仿佛与这个人间世无冤无仇,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来了一遭,生活了一段时日,觉得不满意,又离开了。

沈春芜在土堆前伫立了许久,三日前所发生的种种重新掠入脑海,狗不理不想让林德清伤害她,就咬伤了林德清的腿,林德清大怒,吩咐监察院的锦衣使乱剑刺死。

沈春芜故意让自己生下重病,骗过了所有人,但她在谋局之时,惟独漏算了狗不理,狗不理之死是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的。

狗不理中了牵机药,她可以制造解药,将它从阎罗王的手上救下来。

但现在,狗不理中剑惨死之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断气。

——盛轼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梅妃断气的。

当初李理所述的这句话,她并不能感同身受,直至这一刻,她才在真正意义上,感悟到“撕心裂肺”这四个字,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沈春芜蓦觉面上一凉,伸手摸去,满掌都是冰凉的泪。

就像是将身体的脏器,被一件一件地掏出来,痛不欲生,有一部分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死去,只能等死肉里重新长出新肉。

沈春芜:“让我一人静静罢。”

其他人依序退了下去。

她垂眸注视着小土堆,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指甲狠狠嵌入了掌腹肉里,指甲浸染了血丝。

那复仇的账簿之上,此际又添了新的一笔。

差点都要忘了,她从大狱里活着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雪恨!

或许是在襄平王府里安逸的日子,让沈春芜慢慢地遗忘了畴昔遭受到的一切困厄苦难。

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至今仍旧逍遥法外,没有遭受到任何制裁。

纵使王妃的这个身份,能够为她遮风挡雨,但临别之前,盛轼对她说过,只有她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旁人才不敢妄自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