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31)
“是上头的贵人,让我感染了时疫后,以太医之名入宫,先从宫内的颐嫔下手,再向宫外的长公主下手,务必让她们染上时疫……”
席豫容色冷沉如霜,将铁签送入几寸:“然后呢?”
“待事成之后,贵人吩咐我去东廊坊的虹桥之下领取赏金、药物和度牒,即可离开奉京城……”
席豫狭了狭眸:“贵人是谁?”
起初廖搴唯唯诺诺不敢作答,三番几次意欲搪塞混淆过去,到底是席豫拔了他的指甲,用了更重的刑,他才不得不招,道:“是、是一位小黄门!是他指使我去做……”
上头贵人行事,不可能亲力亲为,多半会假手他人。
小黄门背后必然是阉党在操纵,也就是说,这一场时疫,不是偶然发生,也不是天灾人祸,而是一场精心的策划。
而且策划了这般久!
居然以全奉京城百姓的性命当做筹码!
当初,沈春芜告诉魏红缨就是这个情报,说廖搴极可能感染了时疫,然后乔装成了太医,混入奉京皇廷,先接触颐嫔,再去接触怡和长公主。
这也就是为什么时疫会最先从颐嫔的储秀宫爆发,而不是在宫外爆发。
沈春芜有此猜测,却需要一个佐证,若是佐证得到了证实,便是大功一桩。
她将这一桩大功给了魏红缨,让魏红缨去寻皇城司通风报信,其实也不需要特别提醒,以席豫的能力,早晚会廖搴口中挖出这些让人胆寒的真相。
只不过,魏红缨一提醒,便是能早些阻止廖搴继续出去祸害旁人。
数个时辰前,席豫接到了魏红缨的通风报信,也悟到了她艰微处境,遂是将计就计,将大功移送到魏将军身上,以此为借口,将他送入官邸养病。
魏红缨带了沈春芜给的两副药,一副给了父亲,一副吩咐方才的副使煮了大锅粥,分发给皇城司每个人,为了避免他们感染时疫。
席豫似乎早已知晓魏红缨候在身后,是以,审讯完人以后,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在副使端呈上来的热水里,开始濯手。
席豫濯手很慢,似乎在等魏红缨开口说话,但等了老半晌,只等来一句磕磕绊绊的“谢谢席副指挥使”。
席豫:“。”
屏退四下后,他试图让面上的神态看起来不那么峻冷,放缓语气:“此处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不必拘谨。”
哪怕此处只有两人,但席豫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看着地面,仿佛在数地砖。
“我记得,你以前爱追在我后面,喊我十二郎。”席豫慢条斯理地拿锦帕擦手,“回京之后,怎的连我一面都不愿见,也不主动喊我了?”
那三个字仿佛刺中了魏红缨的神经,她蓦地抬起头看他,只听席豫继续道:“上一回在普陀山,你明明看到了我,也没有打招呼。”
魏红缨感到心口有小蚂蚁在啃咬,非常想逃,不想直面席豫了,偏偏席豫的眼神极有威压,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魏红缨深呼吸一口气,低垂着视线:“太远了,没有机会。”
没有人知晓,席豫与魏红缨会是旧相识。
两人不论是出身、性情,还是生长环境,都隔着天堑,没有人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熟稔魏红缨的人都知道,魏红缨恐男,跟男性接触就会容易紧张、盗汗、心律失衡、语无伦次,甚至会阴躁、暴怒。
从小到大,魏红缨所接触的男性,只有家族里的男性,还有在父亲军营里认识的兵卒,这也是让人纳闷的地方了,兵卒武士也是男人,但魏红缨并不畏恐,除此之外的男性,都让魏红缨感到惧怕。
席豫跟魏红缨相识于少年时期,知晓她是历经了一段极其特殊的事故,才变得恐男。不过,与其说是恐惧,毋宁说是憎恶。
但她并不想面对这种事故,直接跑到金陵前线打仗去了。而他当时从高处跌落,因诗才遭致口诛笔伐,弃文投戎,去了漠北。
目下的魏红缨看起来,其实正常,但席豫发现她已经在暗自绞手指甲了。
不论是在普陀山,还是此前在御道上狭路相逢,她居然装作不认识他。
看来心病还在那里。
但席豫还是感到很庆幸的,受沈春芜的提点,魏红缨懂得来向他寻求帮助,他现在也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保护他的小姑娘了。
席豫想要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将她炸起的发丝捋顺,但想了想,又怕吓到她了,终究是罢了手。
“那下次我走近一些,给你创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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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一夜修养,魏老将军次日就病愈了,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如飞,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无一处不舒坦!
听到是席豫将他安置在了官邸里修养,本欲延请他到府上喝酒谢恩,席豫推辞今日要上早朝述职,改日再叙,他对魏老将军说,大功臣其实是他的女儿。
仔细想想也是,计策是女儿提出的,那药也是女儿喂的,老将军的命就是女儿救回来的!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魏老将军知晓了自己在病中,府邸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的五个儿子都当他快病逝了,适才赶紧回来进校的吧?
魏老将军入了魏府后,惊掉魏府所有人的下颔,尤其是大少爷魏虎和大夫人莫氏,明明昨夜老将军是横着出去的,怎的今昼就是竖着回来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桩恐怖的事体,魏老将军病好了!看这般容相,还能再活三十年!
老将军病好,自然也不想这府中这么多人吃白食的,这一日,他将所有乌合之众从将军府赶了出去,只留下魏红缨一人:“缨儿,你跟为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