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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141)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这手上, 掂着的可是整整十万两银子!

沈春芜左手支颐在案,右手轻轻晃着折扇,给睡在榻上的沈冬昀扇风,轻声道:“先去将府中该置办的置办了, 折余下来的钱,我还有大用。”

雪姨觉得沈春芜心中有一把明秤, 从三皇子昨夜入府的那一刻起,就纵入了沈春芜精心设下的陷阱里了。

当下领命称是,正要离去,又听沈春芜道:“将奔月唤来。”

少时的功夫,奔月来了, 望见姐姐在给出汗的弟弟扇凉风,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夫人, 您寻我?”

“还跪着吗?”沈春芜眉间蕴藏着一丝隐微的惑意。

“还跪着。”奔月一晌将满袖的瓜子壳儿, 斟倒入青釉渣斗, 一晌慨叹道,“林德清真是能跪,从天黑跪到天亮都气定神闲的,那身躯都未歪一分,我都快打瞌睡了。”

沈春芜动作一顿,笑望着那一渣斗的瓜子壳儿,揶揄:“我看你是躺在屋瓦上嗑瓜子磕饱了。”

奔月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

沈春芜忖了忖,继续扇着风:“让他回去罢,若是起不了身,吩咐监察院遣人将他抬回去。”

“不让他继续跪着吗?”奔月困惑,“我觉得此番跪着委实太便宜他了。”

“不是还让他连续抄两个月的佛经吗?”沈春芜摇摇螓首,“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人逼得太紧,纵使是惩罚,也要留有三分余地。”

奔月似有所悟,就速速离去了。

卯时牌分,天蒙蒙亮,沈冬昀就醒了。

他睁开眼一望,赫然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富贵院子,那忐忑彷徨的情绪,在见到为他扇风的长姊的时候,适才涣然冰释。

沈春芜拿起汗巾,擦了一擦他额庭上的虚汗,又放在近处的铜盆里清洗了一番:“你出热汗了,也不咳血了,现在身子应当爽利了些罢?”

案上置放着一鼎戗金填漆的博山炉,炉内正袅袅吞吐着一缕清香,是醒神香,沈冬昀从榻上坐起来,他的身体轻盈了不少,头脑思绪分明,也连带着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种种。

他染了重疾,被扔在了偏院自生自灭,是长姊救下他,带到了襄平王府养病。

昨夜真的极其惊险,面对三皇子和监察院的咄咄逼问,若是长姊有半分大意,他就让长姊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局面!

沈冬昀愧怍不已,当下朝着沈春芜跪了下来:“长姊,对不起,是我牵累了你,若是我没有染病,你也不会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了……”

“你这是做什么?”沈春芜先是一惊,匆促地将沈冬昀扶了起来,惊吓过后就是有些微微的愠气,“你没有对不住我,更不必自责,昨夜是三皇子和监察院精心设计好的一场局,你之所以会染病,完全是人为所致,这不是时疫,而是假性肺咳。”

听及“人为所致”,沈冬昀仿佛历经了当头棒喝,长姊所述的话,他昨日所听到的,完全是截然不同。

“那些人都说,我是罪臣之子,适才遭了天谴,所以才降罪予我,不想让我继续考试……”

沈春芜闻言,稍稍凝了凝眉:“别人如何轻贱你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自己别轻贱了自己,只有自己重视自己了,来日别人自己不敢轻贱你分毫,明白吗?”

此话恍若夏日里的烈阳兜首洒了下来,将沈冬昀听得一怔:“长姊,我……”

沈春芜给他斟了两盏茶,一左一右搁放在茶案上:“你心境发生了变化,我自然也要遵从你的意愿。”

“你若不想考试,就喝了左边的热茶,从此往后,你不必在官场里与人虚与委蛇,除了科举,你可以在私塾里教书,还有三八六十五行可以选择。人生不止一种活法,我祈盼你永葆赤子之心,干一行,爱一行。”

在沈冬昀震愕的注视之下,沈春芜遥遥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你若是想继续考试,就喝了右边的冷茶,从此往后,你就要做好冷板凳的准备,在官场之中,你若是老老实实做个忠直之臣,你熬了一辈子可能都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你若是精于钻营投机,可能不到一年,就能平步青云。”

沈春芜背过身去,静静坐在庭院之中,望着那一颗参天古树,树下的秋千在一摇一晃,她的心也在晃,嗓音却显得极其平静:“选吧。”

“可是,如果我不读书的话,就没有办法帮长姊了。”沈冬昀红了眼眶。

沈春芜垂着眸:“为沈家昭雪一事,有我足够,你有你的人生,你可以活出你想要的人生。”

空气有长达十秒的沉默。

终于,沈冬昀选择了其中一盏茶,缓缓喝下,最后说了一句:“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言讫,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沈春芜在庭院之中端坐许久,缓缓看着金乌从东方的楼宇之间冉冉升起,方才沈冬昀所述的话,出自《君子七慎》。

缇雀和环莺进来开始侍候她梳洗添妆。

环莺正在拾掇案几上的茶具,此际嘶的低声叫出来:“这茶好烫,放了一夜,茶水不该是冷的吗?真奇怪。”

沈春芜一副若有所思之色,抿唇轻轻笑了。

缇雀正在为她梳头,察觉到镜中女郎的笑意,遂道:“方才沈少爷在马厩里借了一辆马车,回贡院去了,奔月陪同着。”

历经昨夜那一出敲山震虎,监察院已被悉数撤走,谢岫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也心虚,肯定不会再找沈冬昀的麻烦,沈冬昀此番回贡院,必定是安全无虞的。

“夫人,奴婢有一事还是不太不明白。”缇雀道。